皇帝停住了脚步。
“陛下,陈延光是唐挽的亲信,这次定然来者不善!不可不防啊!”
皇帝侧头看向他。绯色朝服,三粱乌纱。以前竟没注意,这身装束穿在他身上,实在别扭。
“这身衣服岂是你能穿得的?”皇帝忽然说道。
詹盛钧一怔:“陛下?”
皇帝忽然抬手,打落了他的官帽。那乌纱帽在地上滚了一滚,最终停驻在皇帝脚边。
“押下去!”
左右侍卫应声而动。詹盛钧的呼唤声越来越远,四下里归于寂静。皇帝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乾清宫内,以手掩面,无声地啜泣。
他知道自己错了。可他错得太离谱,老师恐怕已不会再原谅他。
那一夜,皇帝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年幼的时候,在御花园里追蝴蝶。老师和母后就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聊着天。他偶尔回过头,就能看见她们对着自己的笑脸。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鼓声,把这梦境击了个粉碎。鼓声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响,敲得他心头烦躁。皇帝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就见室内一片灯火。身边有人说道:“陛下醒了,高热也退了!快去端药来!”
鼓声却没有停,反而敲得愈加急促。
“是谁?”皇帝哑声问道。
“回陛下,是谢仪谢先生,敲响了登闻鼓。”左右答道。
“谢仪……”皇帝的眼中渐渐清明,“快,快请他来。”
脚步声传来,缓慢而沉重。谢仪跨步走入殿中。他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面如冠玉,眉目如远山秋水,额上却覆着一层薄汗。他以布衣之身敲响登闻鼓,已受了三十笞刑。淡淡的血色渗透背上的白衣,如雪中绽放的点点红梅。
皇帝的眼泪滚落,颤抖地跪在他身前:“岂能让老师受此折辱!”
谢仪伸手扶住他:“陛下一向可好?”
皇帝很想说自己过得不好,可他却说不出口。他扶着谢仪的手臂哭的隐忍,喃喃道:“太傅,我错了。”
悔不该一时争强斗气,误入歧途;悔不该任性妄为,新法尽毁;悔不该自作聪明,将自己置于这般境地。
他只是从未有过机会做一回真正的皇帝,所以念念不忘,以致心生怨怪。可真正手握皇权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天下人都在奉承他,天下人都在欺骗他,天下人都想窃夺他。何必如此?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
“陛下可记得你小时候,有一回想看高处的景色,就爬上了一棵树。结果那树太高,最后竟下不来了。”谢仪缓缓说道。
皇帝点了点头:“是太傅在下面接着我,我才下来的。”
“今日也是一样,”谢仪眸光沉静,道,“有臣在下面接着,皇上,只管下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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