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间事从来都难两全,也没有不散的佳宴。赵普太快登上了功业的顶峰,览尽风光之后,同样不可避免地要走向下坡。
古来在人治的状态下,皇权与相权便存在体制上的矛盾,天子依靠宰相统辖百司治理国家,丞相则要上对皇帝效忠,下对群臣负责,彼此之间存在依存关系。若碰见个暴虐的帝王,宰相无论能力高下,都很难干久,所谓伴君如伴虎,弄不好还身首异处;而遇到昏庸无能的天子,宰相再是个能力强心计多的人,就有可能成为权臣,架空皇帝,甚至取而代之。可见双方能否妥善处理关系,直接关乎王朝兴衰。
要说妥善处理君、相关系,全看分寸拿捏是否到位,这当然与皇帝和丞相的素质和心态有关。就为人臣而言,除了忠心尽职外,还必须做到清醒明智,不能犯上,切忌居功自傲,更不用说要回避独揽大权。
但随着功成名就,加上天子的信赖和朝臣们的奉迎,赵丞相却不免有些自满,渐渐专断起来,这便与天子的独尊地位产生抵牾。他还疏忽了避嫌,有时甚至对皇帝也摆点谱,因此犯了为人臣子的大忌。于是,亲密的君臣关系旋即出现裂痕,彼此的蜜月期不可避免地走到尽头。
赵普到底是理论修养不足,还是缺乏大眼光大境界。他自认为从潜邸时就追随天子,忠心耿耿,献言献策,建国后又精心设计,消弭祸端,因此天子理应感念信赖。如此心态之下,他时常自作主张,各方上给皇帝的奏疏,凡认为不便实行,就投入火盆烧掉。一时间,宰相下达的指令甚至重于天子敕命。
赵普还敢于对太祖直抒己见,有时甚至不顾礼数。开国初,君臣俩私下里相见,他曾多次点出天子早年的缺陷。这不是揭短吗?太祖皇帝倒是豁达,终于说了句:若凡尘中可识天子、宰相,那人们都会物色追捧了。听罢,赵普才意识到自己言语过分,从此再不敢提及此事。
不过,赵普拂天子脸面的地方还是不少。如他不顾太祖的意思,一再反对用旧藩镇符彦卿典禁军的事,前面已经说过。又如他举荐某人任职,太祖没答应,他第二天会再次提出,如未获恩准,他还会隔天继续上奏,当天子愤怒撕破奏书扔到地上,他竟颜面不改地跪下拾起破碎的奏章下朝,直到太祖终于醒悟予以任命为止。更有甚者,当天子素来反感的某位官员,按例当升迁而得不到批准时,赵普也继续坚持,以至于龙颜震怒,气愤地对他说:朕就是不迁此人官职,你又能如何?此时若换作旁的人,早吓得心惊肉跳、五内俱焚,他却平心静气回答:刑罚用来惩恶,赏赐用以酬功,古今之理。且刑赏乃天下之刑赏,非陛下一人之刑赏,岂能因陛下喜怒而独专?天子实在受不了此人的顽固,离席站立,他亦紧随而立;天子进入内宫,他竟然久久等候在宫门前,直到太祖最终同意方才罢休。这些事都见诸《宋史》本传,或许有所夸张,意在赞扬他的坦诚忠君之举,比拟先贤名臣,却也多少折射出其自负的心态。当然了,太祖之所以在这方面让着他,是因为察觉他有理,算是秉公办事,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也就予以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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