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盛世的明珠此时就静坐于这方陌生的寒舍之中,以刚满十五岁之身口出如此哀切之语。不用解释什么,“惊山鸟”把兵刃割进了他的嘴里,残忍地具化了一道足寸的伤疤,让人一见了,便知道这金枝玉叶遭遇了怎样的屈辱和践踏,好像一个国家的礼器生生地被人砸碎了,便也生生地生出国破家亡的悲哀来。
“没关系。”
邹吾于他身前复又蹲下身来,抬手轻轻托住他的下颌。
辛鸾目露戒惧,想躲,邹吾看了他一眼,他便又忍住。
冰凉的药膏带着刺鼻的味道,一只大手的拇指摱了过来,邹吾神情专注,动作柔和得几乎深情款款,“您放心,我现在还不需要那些。搏求于厚禄、汲汲于名利之人,没有我这样傻,不会做这样舍近求远之事……你我现在交情未深,难免有所猜疑,这是寻常,我不怪您,但是您要知道,今日你可以用名利诱我,明日别人也可以用名利诱我,而今日名利转移不了我,明日我也不会因此就倒戈他人。”
手下的皮肤白得像马奶一样,触手的细腻仿佛是光洁的暖玉,邹吾只是擦那伤口一下,心就抖了一下。
他下定了决心,此时已经不再犹疑,抬起头,这一次他好好地与辛鸾对视,“殿下,南阳不能久呆,三日之后我就要带您离开——西行之路关卡重重,殿下有值得信任的人吗?或是将军,或是一方大员,可以让我们取道西境的?”
“我……”
辛鸾被他问愣了,忽然露出仓皇的茫然来,“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谁可信。”
邹吾默然了一霎。
虽然也料想过这个可能,但是他还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成真了。邹吾停了一刻,最后只能用手背帮他拨了拨额头前散乱的头发,叹息道,“不知道便不知道罢,那我按照我的路线来送你进西境,我来运筹,也是一样的。”
他像是要让辛鸾心里有个准备一般,忽然话锋轻转,问道,“您知道逃亡一路最怕什么吗?”
辛鸾几乎没有迟疑,“……被杀。”
邹吾露出一丝苦笑,“不是……”他容色坦荡,好生的温柔诚恳,“一个人若有必死的信念,便不畏惧有人以死相胁,死不过瞬息间的事情,不算什么。”
辛鸾轻轻皱眉,邹吾却抬手把那折痕展平。
“我可以告诉未来的几个月会发生什么,你要隐姓埋名,昼伏夜行,去一个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过一个一个危险的关卡。你以前去哪里都是金鞍锦鞯,仪仗开路,之后你也许只能潜行偷渡,甚至为了让别人不透露你的行藏,像乞儿一样低声下气……但这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恐惧,生死边缘,你会怀疑所有的人和事,会心惊胆战,会左右摇摆,会软弱疲惫,人和人的信任,有时候会让你感激涕零,有时候会让你只求一死——所以殿下,我需要你信我,或许我还安不了你此时之心,但我希望可以安您将来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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