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日子事情多,筹粮说是筹粮,其实到西境之后处理起来就不止是粮食的事情:西境内廷劝辛鸾晋帝位,他本就有此意,也不耐烦三次三让的矜持,有人跟他说了一次,他说会考虑,他外祖之后又跟他说了一次,他便答应了。
自那之后,西境各方的关系算是一起走动了起来,筹粮募款各大士族踊跃地表现,沾亲带故地来他这儿谋些职位恩典。西境氏族势力错综复杂,从他母亲那一支算出去,稍有些地位的都和辛鸾挂着血缘关系,这一大摊的事情肯定没有打仗难,但是繁琐,辛鸾要厚结这些出钱出粮的亲信,没办法的只能和他们左右周旋,而所有请托之事中,其余都好说,最难办的就是给粮运中安插人手。
战时不比平时,粮道就是钱道,自古军粮运输从装运、过磅、水运沾湿、车马漏袋、每一个环节,每一道手续都有无数种侵吞的手段,往往运输到前线十之存一,没喂饱前方战士,倒是喂饱了无数官吏的贪腐。
后勤军需这些徐守文熟,从进入西境之后便是一身布衣地深入运粮前线,不断矫正这一整个环节的弊症,诸如将繁琐的手续简化,多余过磅的铁钩换做木棒,对运粮的“正常损耗”进行严格的收紧。
在徐守文没确定出最终方略前,辛鸾应对那些士族也没有个准话,整日打着哈哈,被缠得烦了就跟邹吾跑出去看地形,邹吾驮着他走山走水,教他如何勘测,还说现在许多作战地图与实际地形不符,需要安排一批人亲自徒步去实地测量再细化一番,不然主将桌上地图不够精确,打仗迟早要误大事。
那一日他们踩着夕阳回到锦都城,正瞧见徐守文敲着后背往城内走,一身布衣沾满了白面,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腰不直,背不挺,两眼呆滞,脚步虚浮。辛鸾乐了,从邹吾身上跳下去蹦蹦跳跳地去追他,徐守文被身后忽然的一巴掌拍得差点两腿跪地,回头看到是辛鸾,气若游丝地摇摇头,话都说不出了。
辛鸾倒是兴奋,对他说:“正好正好,你跟我回去见见那帮人,他们肯定是在庆云殿外等我赴宴呢。”
这主君是没有人道了,誓要榨干手下最后一点力气,徐守文露出难色,别别扭扭地问:“那殿下,您容臣去换身衣服……?”
“不用不用,”辛鸾高兴地对他说:“你这样正正好好。”
当夜晚宴,就是徐守文在西境权贵们异样的目光下,历数漕运粮路上的无数贪弊陋习,从那些鼓动放弊的规定,到某某过分的贪弊之人,席上有人听得皱眉,问辛鸾,“这位上台说话的后生是谁?言词可信乎?”辛鸾笑意可掬地答复,说这是他幕中一号人物,主管西南战时钱粮的二把手。
席上客先是一惊,再是茫然,问道:“小徐大人这般紧要的职务,怎能布衣去漕运码头监工劳作?”
辛鸾一脸严肃地答,说西南主要文武勘探一地,从来都是脱掉好鞋子换上布衣,亲自经略新地,不论职位,不论男女,中境之所以这么快打下来,也是因为几位统帅级人物亲自下山深入敌境,才能定出如此用兵方略……粮运乃战之命脉,他在这里松一点,底下便是全散了,故而放弊之规定,必须整改,贪弊之人,查核后也必会惩处,绝不姑息。
西境盛世太平死水一潭得太久了,这些老古董听了辛鸾的话,只觉不可思议,许多还想为自家孩子谋个清闲肥差的,自此打消了念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