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汗湿衣背,干薄的布料贴在身上,清醒的黏意更深了。
门外响起李沅梅在厨房捣鼓早餐的声音,粥滚的咚隆声和煎蛋声不说清脆,但饶有烟火碰撞的陈厚感,防盗网外的光折成钢筋般的亮条印在墙上。
罗钰娜只觉口干舌燥,然后下床到外面洗漱饮水。
挂墙上的绿白风水日历随风扬起几页,她过去撕开昨日页面,手里攥实轻薄的纸面揉成一团,扔了。
“阿嫲,你给我求的那个风水大师还在不在旺角。”
新的一页仍被风固执吹起,又趁着间隙落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李沅梅端着皮蛋瘦肉粥和煎鸡蛋出来,一路飘过淋在煎蛋上的豉油香,还有清醇的粥香,矮小的满屋被温暖包裹。
她对孙女问的问题感到奇怪,最后回答:“二十年没见过人家,说不定他已经转行了。”
罗钰娜早就坐在小桌前,用筷子岔开煎蛋的酥皮,豉油随着拨动流到不锈钢碟的边缘,如她那般若有所思,兜转不出圈。
“你不是说他算到我会有孽缘吗,我最近老是在做一个古怪的梦,感觉和这个有关。”
李沅梅正给罗钰娜和罗钰娜妈妈舀粥,听到这话想起些什么,快要稀疏的眉拧在一起:“有几古怪?”
罗钰娜对奶奶没有过多防备,她们早已抱着相依为命的想法过日子,而且她认为这件事可以不用对奶奶隐瞒。
“很长很连续,拍出来能在无线电视晚八放送那种,而且我最近在现实见到我梦里的那个人了……”
她总觉得奶奶会不信,再补充道:“我不是见到他才做的梦,是遇见他之前就开始做这些断断续续的梦。”
还是有些话说不出口,比如她不好意思对着年过七十的阿嫲说自己梦到她和他在做爱。
对,总是在做爱……
也就有几天会梦到二人情感上的纠葛,但是醒来却不记得多少,唯独梦后遗留的情感浓烈至极。
似要互相置之于死地,又掺杂不甘不满不舍。
罗钰娜吞咽了一大口没被吹凉的皮蛋瘦肉粥,企图让滚热的稠汁浸过喉道,钻进心腔,让热度掩盖那突生的盲目。
烫,真的很烫。
李沅梅注意道:“慢点食,”她温柔地挑过罗钰娜垂下的发丝,“当年的风水师可能不在,过几天我去求神拜佛,你同我一齐去问问。”
“嗯,我不想再梦到他了,他……”
话未出口,旁边突然响起一道惊慌的声音,声嘶力竭。
“宋、宋添明!还我老公!”
“死人渣!”
“叼你老母,呜呜呜。”
混乱不堪的语序,此起彼伏的尖叫,撑破狭窄空间的寂静,桌上的瘦肉粥倒下,像妈妈脸上的泪水一样又多又湿。
罗钰娜急忙跨过自己的椅子死死抱住妈妈,可妈妈当她是乱序中的宋添明,用力地对她拳打脚踢。
头发像蔫了的枯草摩过罗钰娜的脸,唾液随大幅动作喷在她的脸上。
李沅梅看不过去,拽着罗钰娜妈妈的下巴狠狠地摁人中,罗钰娜急忙抚她背顺气,“妈咪,妈咪,我是阿钰,没事了没事了。”
过了半分钟,墙上日历不再拂动。
几日蹉跎,天更晴,但仍是白得让人心悸。
罗钰娜同李沅梅早早出门搭乘巴士,晨日巴士早就塞满人头,贴贴实实地聚在一起。
有人穿着一身正装,胸前挂了吊牌,股市交易员的身份倒是人见人知,没过多久上来了几个学生妹,白衫红格子裙黑皮鞋,就着窗外日光,青春靓丽得耀眼。
“喂,你真的钟意李s?”
“是啊,他又年轻又靓仔,教langage的时候声音好听到我想上去亲他。”
“咦……虎视眈眈。阿ng真惨,他要是知道你钟意李s,eat beak。”
“又不是我让他看上我的。”
……
白领打电话时说的粤语是下沉的,而小女仔们说的粤语是上扬的。
罗钰娜站在后方,她和她们中间还站了人。
视线穿过横亘在中间的脑袋,罗钰娜就着那丁点空隙看小女仔谈话时的笑容。
素颜如花,豁达天真,在世俗人群中比浅夏的一株罗兰还要可人,沾了那么点孩童的稚嫩,疏散开车厢内原本的沉重。
经过金融区,又经过崇光百货,巴士内的人走得差不多。
前段日子日本崇光宣告破产,华人置业与周大福共用35亿港元收购香港崇光百货,所幸它没倒下,不然一大帮在这稳食的打工仔又要另寻落脚之处。
搭了许久,罗钰娜和李沅梅终于到邨口,抬头就能看见被远处云雾环绕的绿山,以及耸立的牌坊,缥缈的炉香。
这里除了闭庙歇日,每天都有人来求神拜佛。
拜佛能有什么用,也就是求个心定。要问他们是选择同人心纠缠,还是同佛理周旋,答案更偏向于后者。
拉拢人心尚且困难,倒不如虔诚拜佛,要得片刻清净。有的人求善良安稳,有的人求饶命赎罪,各怀心思,各有志向。
当然了,大多数人还是现实的,有些话在庙里过过耳洗洗心也就作罢,踏出这道石砖槛,人还是在社会磨练的人。
如此矛盾。
正巧,罗钰娜去炉前燃香,撞见宋瑾霖。
她就站在他前面,只是被灰黑的高炉挡住半边脸。她见他今日穿着浅色衬衣,肩线宽阔,他闭着眼,手中举握着的香烛火光明亮,白色烟雾在他面前逡巡而上。
见鬼的是,她居然觉得很性感。
佛前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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