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悠悠假笑,浑身僵硬,手心冒出冷汗:“人的性格是由记忆、环境等因素塑造的,你若抹除我的记忆,我也许会变成另一个人。”
“也许你会维持原样。”程锦年说出她心里的想法,把手伸进虚空里,握住小翠的手,将刚吃饱的小翠拉过来,指着叶悠悠问,“小翠,你愿意让这个人知道你的过去吗?”
小翠毫无准备地出现在这里,傻乎乎地看了看程锦年,又看了看叶悠悠,认出脸上长着紫斑的叶悠悠是《博闻报》的女主编。
一位丑若无盐却赫赫有名的奇女子。
自从叶悠悠出名,伎院的女人都不爱涂脂抹粉了,普通女人也减少涂脂抹粉的次数,连漂亮衣服、精巧饰物都不怎么想买,让卖胭脂水粉、衣服首饰的人愁眉苦脸,屡屡叉腰大骂。
何以女人们变得懒于打扮?
因为安定府最丑的叶悠悠敢不戴面纱招摇过市,昂首挺胸,仿佛得胜的女将军,丝毫不为丑陋的容颜感到自卑羞愧,别的女人当然有素面朝天拒绝打扮的勇气。
《博闻报》上登载过叶悠悠写的文章:《美丽是焦虑,所有女人都要勇于向美丽说不》。
小翠不识字,看不懂报纸上的文章是什么意思。
好在说书先生识字,她听说书先生念过文章,觉得叶悠悠很厉害,特别厉害。
文章并不是攻击漂亮女人,而是询问大家:为什么女人热衷于打扮,男人却不热衷此道;为什么丑女人成为人尽皆知的《博闻报》主编,也逃不掉奚落嘲笑,一无所有的丑男人却被媒婆夸赞“别看他长得丑,他会疼女人,干活勤快”……
听了叶悠悠写的文章,小翠才注意到平时她注意不到的东西。
她本来就没钱,老鸨要她涂脂抹粉,打扮漂亮,不然不给她饭吃,她只好把积攒的那点钱拿去买胭脂。
卖胭脂的老板赚到了她的钱,很高兴,她拿着胭脂,并不想涂抹它,她只心疼她花掉的那些钱。
为什么女人要涂抹胭脂?
在听文章前,小翠没想过。
听了文章之后,她想问这世界:凭什么女人被苛刻地对待?
写文章的叶悠悠,让小翠心生向往,也让她崇拜、尊敬,她希望世上出现更多像叶悠悠这样的女人,希望她们写更多跟女人讲道理的文章。
愿意让叶悠悠知道自己的悲惨过去吗?
小翠跟程锦年说过她的过去,再说一遍当然行。
但是程锦年不需要小翠开口叙述。
她伸出手指,在叶悠悠的额头点了一点,又在小翠的额头点了点,便将叶悠悠的意识拉进小翠的记忆长河。
牵着叶悠悠的手,程锦年沿着小翠的记忆长河逆流而上,来到她遇见小翠的时候。
柴房阴暗、寒冷无比,赤身裸体的小翠躺在干草中,病痛缠身,命垂一线。
闯进这段记忆的程锦年和叶悠悠,被小翠的记忆影响,她们感到寒冷、痛苦、意识浑浑噩噩,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竭力地挣扎着,想活下去。
叶悠悠认不出小翠,问:“这是谁?我们在哪里?”
程锦年握着拳,指甲陷入掌心,在痛意中对她说道:“这是一个伎女,一个被嫖客、老鸨、龟公残害的可怜女人。你也在害她,因为你站在嫖客那边,为嫖客辩白,你的眼睛看不到她的痛苦。就算看到了,你同情的也只是这个伎女,不是千千万万的像她这样的伎女。”
叶悠悠以为干草堆里的小翠是一具尸体,目光飞快地扫过,没细看其模样,便投向别处。
听了程锦年的话,她第二次看向小翠,看了几眼就移开视线,说:“让这个伎女变成这样的人都是畜生,该死!”
“你羞辱了无辜的畜生。”程锦年强迫叶悠悠注视小翠,“畜生会干这样的事吗?畜生永远不会这样干,会这样干的,是男人!”
“开伎院的老鸨是女人吧……”叶悠悠看着小翠的脸,不敢看小翠的身体,却发现小翠的眼睛里、鼻孔里、嘴里都长着俗称菜花的东西,她的心神一下子被镇住了。
“我杀掉的老鸨,男比女多。”记忆长河浮现,程锦年推了叶悠悠一把,将她推到记忆长河的最初。
叶悠悠没有防备她,感觉一个趔趄,就从柴房来到下着雨的茅屋。
这里没有伎女,只有一个独自生孩子的瘦弱女人。
程锦年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的叶悠悠看着女人生孩子,看了一会儿,脸色发白地走出茅屋,不敢再看。她站在屋檐下,喊道:“大小姐,陛下,你在哪里?”
她的呼喊得不到任何回应,似乎除了她自己,谁都听不到呼喊。
雨水哗啦啦地下,女人还在艰难地生孩子。
叶悠悠置身于陌生的环境,感到害怕。
她发现自己不会被雨水弄湿,走到雨中寻找失踪的程锦年,却像玩游戏时走到地图边缘一样,怎么也走不出地图。
雨水穿过她,像穿过虚影。她能感觉到潮湿的水汽,闻到泥土的腥味,听到青蛙在雨中呱呱叫,可她如此孤独,孤独得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带她来这里的程锦年,残忍无情地抛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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