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老话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那么有文化的妖怪,想必也更不好对付了。
临睡时,司藤没有就寝的意思,秦放带着瓦房先睡了,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个女人坐在áng前,看背影像是安蔓,他伸手去拉,着手处湿漉漉的,指fèng间黏黏腻腻的水糙,抬头一看,居然是陈宛,发缕一直往下滴水珠子,问他:秦放,怎么还不送我回去?
秦放一惊而醒,后背冷汗浸的冰凉,倒抽气间再也睡不着了,这才发觉淅淅沥沥雨打檐瓦,滴滴答答,居然下雨了。
不知道司藤睡了没有,秦放犹豫了一下,还是披衣开门出来,门一开,裹挟着湿气的冷风透身,激地他一个哆嗦,一时间,檐脚下挂着的风铃叮铃作响,脆声不绝。
司藤还没睡,站在廊下看着风铃出神,石桌上放了本《连城诀》,书页微卷,正放,想来已经看完了。
听到秦放的脚步声,司藤没回头,却奇怪地问了句:你喜欢风铃吗?
秦放摇头,忽然意识到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以前挺喜欢,后来听到一个说法,说是风铃挺邪的,不宜摆放。
司藤说:有一首风铃偈,说是,浑身似口挂虚空,不论东西南北风,一律为他说般若,叮咚叮咚叮叮咚。
道家偈?
佛家。
你还看佛家偈?
不然呢,一个妖怪,在人世讨活路,多艰难。司藤笑起来,求道,求佛,求人度。临死才悟了般若。
又问秦放:你死时听到什么?
秦放回想了一下:山里的声音,不知道什么鸟在叫,安静的时候,还能听到高处山路上过车。
那你没有真的死过。
秦放奇怪:那还不叫死?
那当然不叫死,他是将死未死,yīn阳边缘,五感渐衰却又没有完全失去,懵懵懂懂,跌跌撞撞。
不像她,是真正死去,长眠七十七年。
死去时,感官是慢慢消失的,像是眼睁睁看瓶口倒倾却无能为力:她记得那时,轰的一声从高处坠下,软绵绵以扭曲地姿势倒在地上的一大滩血泊里,残存的五感捕捉到附近一个瘫软在地浑身哆嗦的男人,穿破旧打补丁的衣服,脖子上挂一条白色的汗巾,áng包车夫的打扮,上下牙关一直打架,噶哒,噶哒哒,磕头又如捣蒜,咚,咚咚咚。
后来,那个人从角落堆着的霉堆里抽出好大一块布,那么扬空一挥,巨大的黑暗兜头罩过来,盖住了她死不瞑目的双眼。
被裹住、拖拽、抬抱、放进bī仄狭小的áng包车,然后车子动起来了,老旧的上锈车轴有节律地吱呀吱呀响,间或是那个áng包车夫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到最后,听到了铃声。
铃音送残命,据说,铃声是唯一能穿透yīn阳两界的声音,她是在阳世的路上越走越远,渐渐进了yīn间的隧道了吧,那时候的铃声,就像今晚一样,叮咚叮咚叮叮咚,为她说一段至死才悟的般若。
求道,求佛,求人度,生如长河,渡船千艘,唯自渡方是真渡。
***
王乾坤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包括胸透,其间被叽叽喳喳青ūn无敌的小护士们围观数次,有几个还大着胆子过来问他,大意是:道士也看病的吗?道士不应该烧个符纸,念个咒,喊一声急急如律令什么的,病就好了吗?
真是太令人痛心疾首了,这个社会对道门的曲解太深了。
胸透片出来,肺是肺心是心肋骨是肋骨支气管是支气管,医生的脸色都很不好看,那意思是这么健康这么有活力有本事去反恐啊,别来làng费我们医疗资源啊。
王乾坤举着片子向颜福瑞传达这个好消息,颜福瑞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王道长,你不要làng费时间了行不行,你惹着妖怪了,你倒是赶紧跟你师父讲啊。
武当脚下,远离青城,王乾坤又恢复了他的科学世界观,他回答颜福瑞说,经过审慎的思考,他觉得,一切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这不是妖怪。
他的结论是:催眠!
如果真如司藤所说,他的身体里有成千上万的藤条,那么胸透肯定可以检测到这种物质的存在,既然没检测到,那就说明根本没有,他当时所经受的痛苦,都是司藤催眠催出来的。
颜福瑞不同意,说那你被藤条绑到天上dàng了半宿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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