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很少下二楼,现在像有指引般,她一下就找到那间里间,然后推开门,看到他面无表情坐在一张办公桌前,手上拿着一把枪重复退膛进膛,忍不住微微一抖,脸色一变。
付子时听到脚步声,一开始以为是江毅,看到门后出现他阿欢,明明眼中一瞬发光,很快却又归于平静。
“我以为你回去照看冯铭了。”他看到她的发抖,就将手枪放进柜子里,扯扯嘴角说道。
“你刚刚的意思是要赎罪?”华落欢走进去问他。
付子时对上她的目光,那对美眸已经恢复神彩,晶亮无比,却透着比刚刚更重的怨恨,他扯不出宽慰的笑,只能尽量平静道:“阿欢,请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先处理周卓士。”
华落欢攥紧粉拳看着他不说话,在他看来是她在考量该不该让他多活一天。
“那你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付子时点头。
“当年我不能出国留学是你设计?”她问。
“确实和我有关。你父亲收到周卓士的恐吓,我知道了就趁机说你离开海城不安全,你父亲便采纳了我的建议。相不相信?”他苦笑。
华落欢品读他的表情,顿一顿又问:“你选择等我上了大学才和我父亲摊牌,是不想影响我的学习?”
付子时一时有点疑惑,收起笑观察她的表情,看到她双眸中恨意明明淡了许多,几乎被一瞬击中心底柔软,有些叫侥幸的东西似要死灰复燃,却又想到什么,自嘲一笑,回道;“我没有那么好心,主要还是因为我没做好夺取沧海的部署。”
华落欢控制不住地有点呼吸急促,死死看着他。
付子时见她没说话,就又扯扯嘴角,“还有问题吗?”无异于逐客令。
“当年你问过我要不要给你一个机会,是不是如果当时我答应了你,你就不会报复我父亲?”
“其实你我都知道不会有如果,你有喜欢的青梅竹马,怎会给我机会,我的年纪可以当你叔叔。”他再次自嘲一笑。
华落欢死死看着他再问:“如果不是我能治愈你,你真的会将我妈妈送进监狱?”
付子时这次是毫不犹豫肯定的答案,“会。如果当年你不肯签那份协议,我会立即起诉她。”
华落欢被他逼得气喘吁吁,过一会缓缓道:“前几天有人告诉我,周卓士从最开始就想设计奸杀我们母女,你一直都有让人保护我妈妈,所以我妈妈的死与你无关。”
付子时微一怔间有冤屈得到昭雪的快意,又突然再次记起她那一对对充满恨意的眸和字字如刀,笑着反问她:“你真的觉得与我无关?是因为我的插足你才要半夜外出找冯铭,也是因为我要求你母亲给你打电话,她知道你的情况后,才会方寸大乱轻信歹徒。”
华落欢冷笑:“那你真的很该死,最好马上就死!”
她冲到他面前,柜子他没关上,她一把就抓起那把手枪,正正指住付子时的脑门,竟一点都不抖。
付子时的目光从黑呼呼的枪口移向她充满恨和怒的双眸,明明美得炫目,却要置他于死地,他无比平静地道:“阿欢,这把手枪已经拉开了保险,你食指扣下去就能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但我希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周卓士是你我共同的仇人,他不死,你和冯铭过不了安生日子。”
她手上终于控制不住地发抖,却不肯撤下枪,问出无比平静的问题:“报了仇以后,你本来是怎么打算的?”
付子时回视她一会,接着一笑,那笑里是怎么也掩不住的苦涩,“没错,我以前从没想过为我滥用私刑付出哪怕一丁点的代价,我是想全身而退的,我和你说过,我本来想,……”
他意识到什么,收起笑恳诚道:“但现在,阿欢,我说过我会给你和冯铭一个交代。”
她执枪的手更抖。
于是他极力压住所有苦涩温言恳求:“我杀过很多人,我知道我早就该死,只是还需要多一点时间,让我解决了周卓士以后,可以吗?”
华落欢终于举不起那把枪,放下手,再看他一眼,拿着枪转身就往外冲。
“阿欢,”付子时站起来追前一步握住她拿枪的手拉住她,“这种东西你不要碰,很危险,”
“报仇的事我来做,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想取下她手里的枪,华落欢却突然抬起空闲的左臂狠狠地剐向他,他就再次被掌剐得侧过脸去的同时,用余光看到她眼里愈烈的恨,顿时握不住她执枪的手,后退一步。
“你要死,我等你解决了那个恶魔以后,再用这把枪亲手杀你!”
华落欢将手枪放进包里,再恨怒交加地看他一眼,他还是被她掌剐后退一步后的姿势,嘴角还是那丝宽慰释然的笑,没有回视她,她心里就更恨,重新转身往外冲。
付子时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他在想,他可能达不到她的要求了,明晚行动,他不敢保证他一定可以活着回来。
过一会他再次听到车声,接着江毅上来,看到他略微浮肿的脸,面色当即很难看:“华小姐打的,她又发什么疯?”
“她是真正恨我,恨我入骨。”付子时淡淡的语气似自言自语。
“阿时,”
“江叔,别担心,我没事。”
付子时宽慰道,然后又去储物柜拿出一把枪。
“她拿走了我一把枪,江叔你再增派一些人手保护好她,和邓叔也打个招呼,等明晚我会过周卓士,你再向她拿回来。”
江毅早已不可置信瞠目,“她拿走你的枪?她拿你的枪干什么?她还想杀你?”
付子时一边擦拭那把手枪,一边淡道:“她不会用枪,没事的,江叔。”他刚刚握那枪一下已经关上了保险。
江毅越想越恨,怒喘吁吁几下,转身就往外走。
“江叔,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为难她。”付子时略带恳求地提醒。
江毅果然停步,没有回身,喘息一阵才说:“江叔去增派人手!然后给豪伟打电话!”
“江叔,我知道你最疼我,什么都会依着我。”付子时最后说。
江毅几乎又要老泪纵横,他家少爷,他的心头肉,都让那位华小姐糟践成什么样了!
第二天晚上。
付子时坐在车里看一盏路灯,他觉得灯光温柔,似曾相识,就稍微想一想,记起是和华落欢唯一的一次逛街抬头看到的灯光一样的暖黄。
“大同,等会你不用随我进去,候在门外留意我的消息。”
刘大同当即气喘吁吁:“时哥,你的意思是像上一回T国那样,让你独身一人闯虎穴?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你还有没有把我当成兄弟!”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进去只图出其不意取周卓士一命,之后他的那些爪牙必定会有复仇者,你要留下来配合邓叔处理它们。”
“时哥你别说了,这次你打骂我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送死,要死一起死,和你死在一起,下辈子可以继续做兄弟!其他的事,让江叔、淼淼还有李月鸣他们去处理就好。”
“大同,我不一定会死,我会尽量留一条命回来,你就在外面照应我。而且我希望你帮我照看江叔和淼淼,我们不能两个人同时死掉,对他们打击太大。”
刘大同气哼:“我们不能同死,可以,那我进去,你在外面照应我!”
付子时一时哭笑不得,“你刀法枪法速度都不如我,让你一个人进去,杀不了周卓士,只会送一条命。”
“我又不怕死!”
“真的不怕?”
“一条烂命,有什么好怕的!”嗫嚅一下,涨红了脸,“只是有点舍不得淼淼,这么多年她都没答应和我在一起,我自觉失败。”
付子时大笑,难得的开怀,拍拍他的肩膀,“臭小子,那还不抓紧最后表白机会。”
刘大同顿时大喜,知道他时哥已经答应让他陪同共赴周卓士的鸿门宴,果真拿出手机认认真真编辑表白短信。
付子时看着他苦思冥想又挠首抓耳的认真样,忍不住一笑。再转头看窗外路灯,手指一下一下地轻叩膝盖,克制不住地想起华落欢。
他在想,他和她之间隔着人命,还是她父亲,不管最初如何开始,结局似乎都难能如愿。更到今天她那么恨他,穷他所有意志,他也承受不起更久一刻,他逼死她父亲,那他就把这条命还给她好了。
一命换一命,只要照上面,他袖口藏一条锋利刀片,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在瞬息之间取周卓士一命。那百分之十的几率,他赌,赌周卓士气数已尽,赌老天眷顾。他此时直觉极好,所以他觉得会得到眷顾,他会赢。
他赌过几次,都赌赢了。
突然他苦苦一笑,他记起他其实没有赢,因为决定输赢的不是他有多爱她,是她本来不爱他。
付子时下意识地摇摇头,他其实不喜欢赌,他做事从来准备充分又计算周密,他要百分百地成功,不是因为怕死,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终归不全由他算计,有些事,他只能罢休。其实不是无怨的,怎会无怨,只是无悔,毕竟得过许多真实的快乐。
罢休,罢休。
“时哥,我们这一回可能有去无回,你不给华小姐做最后告别?”刘大同终于发好自己的短信抬头看他。那天在码头之后,他没有听到华落欢如刀之言,但也猜到他时哥受情伤颇重,因为自那天以后他整个人都归于一种奇怪的平静。
“我不影响她的人生。”他轻轻一句,诉尽所有苦涩。
又只用一秒回归脑目清明:“大同,随我进去可以,但要听我指示,我要你走,你不能留。”
“时哥,”
“做不做得到?”
“……做得到。”
“发了短信就不要分神了,打醒精神,时哥带你到鬼门关走一转,只要回来你就可以做淼淼的老公。”
刘大同双眼有点潮热,“好!”
付子时又拍拍他的肩,拉开车门下车。
这一去,了结近23年的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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