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娘娘们没胃口,酸香咸辣的各色凉菜就成了炙手可热。各宫里都眼明手快地往自个的食盒子放,轮到皇四子没有了,问谁匀出一盘,说今儿不和皇后娘娘一起用,单独吃哩。
单独吃,单独吃谁还照应他?当年西长房门外活活仗毙了二三十个太监,如今老哥们几个早晚进出玄武门,都觉得那里寒渗渗的站着一排鬼影子。太监卑贱命苦,出了皇宫没处去,冤魂不散呐。他皇四子天生贵胄只手通天,跌个跟头就能死几十条人命。
没人匀,皇四子跟前的侍膳太监就不好办了,不够脸面央老蔡师傅多做,又怕被皇后娘娘撞见发现例份少了,嘴里头叨叨着:好歹总得有吧,这可怎么是好,这不够jā差啊。像是多叨叨几句就能引起谁人同qíng,给现糊弄地拌上一盘似的。
倒还真是有,矮桌子旁小麟子支着耳朵听,听到是四皇子,不由想起那天奉天门广场前奔跑的少年。便端着自己的小菜碟子跑到那侍膳太监跟前,大方地嘟着小嘴巴:给,拿我的去吧。
她是真大方。每天都拌菜,除了老蔡弯腰尝几口,其余的都是喂狗儿,这也太不得志了,多么希望也能在台面上露露脸儿。她目光炯炯,满带诚意。侍膳太监低头一看,却是眼藏嫌弃的这、这也拌得实在不够漂亮。
罢罢,死马当成活马医,有总比没有好。想想就塞进了食盒子,袖子袍子摇摇摆摆的出了御膳房。
第36章 『叁陆』jī丝埋糖
坤宁宫后殿的静憩斋里清风徐徐,老树叶子在屋前打下一片斑驳yīn影,倒显得不是那么的闷热。
书案上摆着一盘炒虾áng儿、咸ò丝儿、酱扒猪蹄子,零零种种八九盘小碟,除了一钵冬瓜莲子汤,其余都是大荤大油。楚邹着一袭银胜绫绸团领袍子,jā领洁白,衣袖刺华虫,玉冠束发,端端地坐在紫檀木雕西番莲纹椅上,不动声色地用着膳。少年生得俊美冷淡,指骨修长,用饭不出一点声响,随他的父皇一样举止间彰显清贵。
二十来岁的侍膳太监大柱子立在一旁,默默勾着脑袋看他,眼里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就是存心给小子上这些大鱼大ò,便是皇后娘娘看见了,怎么着,盘盘都是好菜,汤也清,凉菜也不缺,找不出错处。反正他皇四子也从来不会去告状。
看他的筷子在小麟子那盘凉菜上顿了顿,忍不住就微耸肩膀,小太监喂狗吃的哩。
楚邹眼梢余光默默瞥见,便窥见他眼里一丝得意。他再看眼前的凉菜,酱糊糊一团,看了半天原来是笋丝拌海蜇皮儿,兴许是为了好看,又在表面撒了一层香菜末子,缀一朵小花添颜色。不伦不类,离谱可笑。
他晓得这群势力的太监在故意损自己,眼前却忽地掠过那天看到的小尿炕子。近日宫中都在风传御膳房进了个四岁小太监,生得伶俐讨喜像个女娃儿。他自从当年叫三哥把狗送去那破院子,就再没关注过她的生活了,猜应该是两太监用什么法子求了戚世忠,把她明晃晃带出来露脸了。
他再看那盘菜,原本是不想动筷子的,鬼使神差就掂起来一缕尝了尝。拌了镇江老醋与几勺芝麻油,酸香中带着一点微辣,又自有一分食物原汁的清甜,夏日吃了倒很觉开胃慡口。这阵子母后迷上画圆长柱大座瓶,他已经好久没改善伙食了,看着这般丑陋不起眼,味道竟是出挑得叫他停不下。
他不自觉又掂了一筷子,但见那太监又耸肩膀,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他便拿起手边一本书挡着脸,一边吃,一边只顾两眼盯着书,作漫无目的地掂出筷子,一点点把盘子吃gān净了。
侍膳太监一路上晃头晃脑心qíng好,前脚刚跨进门槛,小麟子就屁颠颠迎了上来。给递了杯清甜的冰橘子水,眼巴巴地仰着下巴问他:柱子哥哥,我的凉菜碟子呢?
侍膳太监一口喝下去,只觉得暑意顿散,掀开食盒子叫她自己看。
她趴腰儿一看,只剩下一朵小花儿了,小脸上就得瑟起来。
下一回又接着做,隔三差五地往那大柱子的食盒子里放。
明眼人都知道皇四子这几年都吃不上好的,猪肘子焖烂了外表看着油汁喷香,其实戳进去是带酸的;那咸ò丝儿翻炒了不知道有几回,偏给他用新鲜小尖椒一打颜色,看上去就像是新做的甭想在御膳房这里讨得好处。
他吃小太监的,那是因为他没啥可吃。但既是小麟子做得不亦乐乎,要送也就给送过去。反正除了第一回 ,后面倒是不见得皇四子有多喜欢,只不过是一边看书一边吃,哪盘菜够着他筷子,他就胡乱掂哪盘菜。偏太监们心眼毒,回回把那喂狗儿的凉菜往他跟前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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