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殿空,四面又复了初时的空凉。皇帝端坐在锦椅上,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连日彻夜批阅奏折,他的侧影有些消瘦,英挺鼻梁下勾勒着一方冷肃。
孙皇后睇了一眼,准备离开。
淡淡梨花香掠过耳鼻,他几乎可以听到她早已心死的声息。其实知道她刚才的生动是因着有外人在,这一方面她向来区分得体,此刻才是她真正肯给予自己的脸色。
但他既已跨进这道门槛。
楚昂默声道:关于楚湘的婚事,你就没有什么想与朕说的?
孙皇后顿了一顿,应他:杨家老大人奏折里写的,就是臣妾的意思。
楚昂不容置喙:朕要听你自己说。
那皇帝就准了吧,毕竟也是你的长女。她冷漠地说着,没了耐心依旧是想走。
楚昂蓦地牵住她的手,她的指尖纤莹,是一种润玉般的凉滑。这也和从前不一样,从前的总是带着点儿润心的暖意。他不知她是因着产后月子的忧思,连带着体也凉了。心中只是旧qíng悸动,握了她一下,站起来:几时学会了这些胭脂描绘,满屋子都是。
声音忽然温柔,颀长的身躯挡住她眼前的光线,目光如炬,迫着她看他。
孙皇后略略仰头,又淡过去:若是没甚么其余要紧的,皇帝就走吧。臣妾还有事。
有什么事,无非就是那被她拿来挡借口的一堆瓶瓶罐罐。二人靠得近,他的下颌贴近她洁净的额头,几乎一个错神便吻去她的发。楚昂说:是准备一辈子都不与朕说话么?
孙皇后不应。其实她不用回答,他都知道她是。
低头俯看着她ī弹可破的颜颊,一缕细碎鬓发在风中轻拂,他很想伸手揩上去,末了放弃道:休养了三年,是时候该起来了。不为朕,便是为了你自己,还有他们。
言毕一道宽长袍摆便往宫外踅去。jā泰殿露台上落满积雪,他的步履轻健,背影在áng瓦红檐下渐远,略略几分帝王的孤落与萧索。
其实说的是没错,谁都道中宫失宠,楚湘嫁出去后也会着人看轻。杨家再好,也免不了成亲后需要在各个世族之间jā往应酬。
孙皇后伫在殿内不语,回想三年前那道带着山中清凉的伟岸,那时候有多么爱,捧着脸百般亲着舍不得放,后来的坎就有多么深。而那道坎,对他而言,也是他与她横跨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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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皇子世子聚众打架,被皇帝关在文华殿里罚抄书。这种大寒天的,文华殿内可没有烧暖。几个王府急乱了套,这些个王爷幼年担心受怕,没过过几天踏实日子,等到建府成亲后,便把自家的儿子们一个个当成了宝,哪里舍得受这等苦头。
酉时的东华门外围着一群王府里的车马,当爹的被王妃、侧妃们眼泪鼻涕哭出府,唤来一群奴才又是裘衣、又是汤钵的候在宫门外。其中不乏东平侯府的老大人。
宋岩命人守着不让进,他自己的儿子也在里头关着呢。楚妙的第二胎生了个闺女,他宋家长房就独独这一个宝贝小儿子,那是阖府上下疼进ò里的。然而也得忍着。冬天暗得早,灯笼打出幽áng不清的光泽,他便只作是没看见老父亲。
又收买贿赂,叫内廷的太监们进去送食,但都被张福挡在了文华殿外。
御膳房里刚过去一拨送膳的太监,锅灶旁显得不那么忙碌。小麟子垫了张矮凳,在蒸笼屉里夹了三块桂花拉糕,用红绸布包着,悄悄摸着漆红的殿门走进来。
张福抱着拂尘守在殿门外,见是她来,也就半闭着眼睛放过去。
窸窸窣窣,冰冷的大理石砖打照着青光,十多张黑木的长条桌子在殿内隔成三排,每张条桌上放一盏幽áng的烛台。
一众发束玉冠、衣着锦袍的世子皇子们各坐其位,安静的藻井下都是翻纸着墨的声音。太冷了,早先的时候还哭丧着脸,妄图引起同qíng;后来看老太监张福板着张脸,知道不抄完死活是出不去,倒各个识相的专注起来。
小麟子在桌道旁转悠,乌亮的眼珠子扫量着各个低垂的脑袋,偶有哪家世子抬头看到她,复又迅速埋下去疾书。看到第三排最左角一道熟悉的俊影,头上戴着午间被扯坏的爪拉帽,撕裂的袖口随着手肘动作轻拂,便吸了一口气折过去。
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楚邹一个争字正待收尾,眼角余光便瞥见有东西掂着脚,把一个红绸子推到了自己跟前。
楚邹顿笔,问小麟子:是给我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很意外她能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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