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跟他也就不绕圈子,道:“你们说的都是正确的法子。举荐人才这一条且不论,陈群与钟繇也都说连年征战, 民生疲敝,要朝廷下令减免田租,而且将民间原本欠着的种子债、劳役债一笔勾销。”他提到这些事情, 神色沉重起来,“道理是好的道理, 只是朝廷减免田租,究竟有多少能落到百姓手中,又有多少是便宜了大族豪右呢?”
要知道此时的自耕农小家庭经济是非常脆弱的, 刘协此前曾经算过一笔账,一个五口之家,耕种百亩田地,一年到头,除去田租、劳役还有人口税,只穿衣吃饭红白喜事,就已经是刚好持平;万一其中有家人生病,或者年景不好,那立时就是破产。破产的自耕农,只能将自己的土地廉价卖给富户,而自己去给富户做佃农。
但是佃农与自耕农不同的地方在于,佃农所得出产,一半都要分给富户。
战乱十年,各处豪族兼并土地,天下耕农之中,大半都变成了给豪族做工的佃农。就算朝廷此时将已经减少到三十分之一的田租,彻底减免了。那与佃农也毫无关系,他们种出来的粮食,还是要分一半给豪族。
荀彧是基层实操过的,更清楚土地兼并之下,百姓生活之酷烈,因此道:“陛下所行屯田之法就很好。”
所谓的屯田制,就是变兵为民,耕种朝廷分发的土地,也是五五分成,甚至于如果需要用朝廷给的耕牛,那士卒只能留下四分粮食。
这样一变,就相当于是皇帝是最大的豪族。
也正是这样的政策,给了刘协养活长安二十万大军的经济实力,因此能够平定益州与凉州。他的拳头最大,也就最后平定了天下。
可是屯田制终究只是战争时代的过渡性办法,不能为长久之计——耕种的兵卒只能拿到一半的出产,这仍是非常沉重的田租。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刘协是皇帝,他心系天下,所以想要改变这样酷烈的税制,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但这天下还有成千上万的豪族,他们的本质就是逐利贪婪的,就算没有战乱疫病的时候,尚且要拿钱去买良田,增加祖产,更何况是当下?而豪族没有想变的心,若只是朝廷改变,那么豪族拿着一半的田租,势力越来越庞大,家资越来越厚重;而朝廷骤然减租,国库空虚,中枢疲敝,此消彼长之下,又如何还能节制地方?
刘协与荀彧都是绝顶聪颖之人,响锣不用重鼓,只两人间坦诚的几句交流过后,便明白彼此是站在同一处的。
虽然荀彧也感念百姓艰苦,但他显然并不主张皇帝这时候去动豪族的利益,他轻缓道:“陛下,事缓则圆。当下最要紧的乃是稳定形势,复兴汉室。待到陛下车驾东归,赏赐左右,天下归心之后,这些尽可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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