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黑黑的眼珠望了四人一眼,他说:世人崇尚贤德清明之官,可为君者未必容得下此种臣子。为佞者又焉知不长寿又多福?至清之水中鱼,易遭鹰鸟折损。
áng四拾起白子,温和笑道:不知弟为官之时,又能否遇到如大哥一般的君主。那倒算造化了。
晏二遥遥想起自己夜间权柄所握《人间录》,一语双关,不咸不淡笑道:你将来的造化又岂是你今日所能想到的。
áng四表qíng微妙,深深瞧了晏二一眼,许久,才笑得意味深长,你又知道了,二哥。
诸位师兄连同晏二、áng四都整装离去了,山中瞬间空了起来。自他们都去了,章三待姬谷反倒不如之前尽心了。这少年时常打鸟猎兔,玩耍得得意忘形,不亦乐乎了。
扶苏倒也并未以此为意,他在藏书楼一寸土地,便能寻到十万方圆,世俗之事何足挂齿。
转眼十月已至,平都金乌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据闻孙夫子一听,便气得摔了好大一个周时的泥窑古瓶。
这桩事,却是与一贯温柔不惹事的áng四公子有关。áng四素来考前爱猜题,因昭立国三百余年,王道渐衰,áng四闲来无事,破了一个典故,说是礼崩乐坏之始,夏亡商灭之终应如何论。他同众人一番好讲,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几乎把人听迷了。谁知今年郡中出题便是这样邪门,竟一字不差,出了这样一道策论。诸人脑中便是áng四一番文采飞扬,论点论据都借鉴了áng四的说法,到最后,九国卿共同会审,竟成了平自立国以来最荒唐的一桩群体舞弊案,始作俑者便是áng四。眼下,一大批学子便要在年前择日处决了,孙夫子的弟子占了三分之二。
有道是怀璧其罪,有未入罪的学子写信回来,叙了前因后果,怜悯一众待斩师兄弟,把信笺都哭花了。
孙夫子气得直哆嗦,登时写信给朝中弟子,可大多却推辞不应,说是此案牵连甚广,况且此前听闻此事已然多方奔走,只是眼下各国司法自治,平国之事由世子一手把持,连朝廷也难以a手。言外之意就是,恩师之恩虽不能忘,同门之谊亦不能负,但此事,爱莫能助。
章三听闻此事,几日内几乎哭瞎了眼,抽噎不止。他们这些兄弟相处了近两年,各自qíng谊不浅,眼下落了这等罪名,旁人虽瞧他反应过激了些,但尚可谅解,只觉他qíng深义重。
扶苏一贯沉静冰冷,瞧着áng四与晏二临行时未下完的一盘棋局,磨砺完黑子,又揉搓白子,夜深时ī灭了烛光,直直在黑暗中坐到天亮。
晨光熹微之时,扶苏歪了一会儿,却在梦中瞧见了晏二。黑暗之中,他戴着面具,一副判官模样,见着扶苏,便双手握住了他的手,鬼面狰狞,却略带着些沙哑伤感道:大哥不必费心,晏此生注定有此一劫,大限之期心中自有论数,本是贪恋人间兄弟qíng谊,才迟迟不肯走。此一时,便借机了了尘缘,去了吧。只是四弟之事,你万万莫要a手,他寿元绝非如此,切记切记!
话语刚毕,扶苏却蓦地醒来,心中知晓这是二弟前来托梦。他从幼时便从未尝过几分兄弟qíng谊,思及一贯冷硬的晏二梦中也有了温软之语,低头瞧见未完的棋局,一时鼻酸难抑,如玉一般的手托住了额,许久,才睁开眼。
他不懂尘缘为何物,一贯除了方正书中所言,便从未有多余的眼光眷顾旁的人和物,可自从前世遇见了他的小女孩儿,心便自此不gān净了,像是从仙界云端坠入了尘世,有了牵挂,便让人日日思量,在迷雾中挣扎。
书上说知己者难求,书上说唯qíng字缠绵伤人。眼下的兄弟手足qíng谊竟也一时似是悟了,苦涩与热忱在心中jā替,扰不胜扰,痛不自禁。
他推开窗,章三却用着他的小女孩儿的那双眼痴痴地掉着泪,在诸位待处斩的师兄门前皆放了个火盆,一刻不停地漫天撒着纸钱,像是着了魔。
扶苏见到此景,心中更是大恸。
他收拾了几件衣衫,便向孙夫子告辞了。孙夫子抚摸着扶苏的脑袋,苦笑着,却比哭还难看,连你也要明哲保身吗?谷儿。去吧,去吧,一日之祸,万念皆休,人心叵测,怀璧大罪!老夫毕生心血全废,从今之后,再不收徒!若有违誓,形同此砚!孙夫子衣冠邋遢,纹理不修,抓起手边几乎磨得凹了下去的沉砚,朝着墙壁上挂着的平素得意之作《山河图》砸了过去,一时轰然,图毁砚碎。他握紧了沾染墨汁的手,老泪却瞬间纵横满面。
扶苏面色清冷如故,跪了下来,依礼磕了如入师礼一般的三个响头,而后,孑然一身,如来时一般,孤单离去。
平国国都金乌依旧如平素一般热闹。这里是个小盛世,平民百姓的生活从不会因什么学子的集体舞弊案有什么改变。若是穆地,文礼之国,想必动静便要大得多了。
扶苏击了登闻鼓,王殿前诉冤。
按昭礼法,击登闻鼓者,入殿前需三滚钉板,挨三百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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