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戟慌了神,厉颜道:上卿,昭、佾战事如此吃紧,莫要再开玩笑!若无兵马,你我众人,今日皆要命丧此处,恶名昭著百年了!
云简掏出手帕,拂去脸上的尘土,才粲然笑道:今日兵败,臭名昭著的是将军,死的也是将军,与简有何相gān呢?
成觉狐疑地看了云简一眼,他却转身,垂下眼,笑道:殿下,陛下有旨,您给臣剿匪的十万兵马,依旧纳入禁卫军中去。至于大将军,若然守关不力,战死了,他再派兵马来助阵;倘使打了胜仗,自有加官进爵之日,殿下与章姑娘的旧约依旧不改!
成觉胸口大闷,指着他,许久才道:你!你怎么敢同陛下
穆王之臣,竟事两君。
云简浅浅一笑,轻道:我许诺殿下的事做到了,许诺章姑娘的事也做到了,与陛下结缘,全赖二位提携。我于越姬山上已料到今日,殿下何必怪我今日背信弃盟,不能忠心耿耿?
他转眼望向章咸之,带着深深的qíng意,也带着深深的恨意,只是依旧温柔,依旧微笑,三哥,你呢,你把郡试的题目泄露于我之时,把我引荐给陛下之时,可曾料到,被你一眨眼害了的吾等,也是你今日的下场?
章咸之怔怔道:你竟这样想我,竟这样想我!我当日给你试题,只为让你高中,何曾想过要你死?
你害我这辈子都要凄凉,都要寂寞,岂非生不如死?少年弯起了眼,白皙的皮肤好似敷了一层又一层的粉,笑意这样冷,又这样僵硬。
他骑着马朝着她缓缓而来,这世界仿似便只剩下他们二人了,qíng意与恨意jā织在一起,她瞧着他,心碎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们相遇时,是在一只小小的船舍中。她拍了拍他的左肩,又拍了拍他的右肩。
那时冲破胸膛的是什么,是亲眼瞧着太阳挂在天空,暮色落入碧海的尘埃落定,她认定了命运的转变自他起始。
爱的人不同了,一切自是都不同的。
平国金乌水畔,长着一种叫檀央的糙,长相普通,却深具君子之德。因落日余晖常常晒在湖面之上,别的水糙吸了日光水色,生得益发茂密浓翠,深受恩泽,可是檀央依旧是原来的模样,舒展而浅淡,温柔而不见虎láng之势,素来为文人骚客所喜,称其九德具备。
他便是这样的君子檀央,而她是照亮君子的太阳。太阳的爱意何其浓烈,却暖不热檀央的心。
章咸之很绝望,鼻子一酸,忍住泪,低声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一开始便同世子认识?
云简把手帕递给章咸之,温声道:我认识他,同认识你,一样久。十一年的六月初五,我为贼人所劫,饿倒在章府门前,你命丫鬟赶我走,路过的殿下成觉却给我一餐饭,一袋馒头。
章咸之胸口唇齿俱苦涩起来。当日她心中乱作一团,惧怕命运的到来,便本能地把他推开。这一推,竟推得这样远了。
一切,又都变了。她想起什么,尖叫道:大哥呢?大哥与你一起失踪,你回来了,他人呢?
云简闭上了眼,笑了笑,苦涩道:自是,从君所愿。一袋馒头,谁给的,到头来,又有什么区别。我是贱命,他身为百国太子,福泽深厚,命为何也这样贱?
从君所愿。
章咸之打了个激灵,许久,眼泪却抹也抹不去了。她望着他的眼睛,不敢置信,却逐渐绝望起来,你杀了他,你真杀了大哥!
她狠狠捶着他,双目赤红,泣不成声,你为何没有遭到五马分尸之刑,为何没有天打雷劈,死不超生啊?
他仰头望着黑夜,这天灰蒙蒙的,若群星有灵,我何至于还能活到今日任你再骂上这遭。
天极星空曾起约,同为手足永不害,哪个若是违前盟,阎罗殿前不能容。
章咸之魂不守舍,哽咽道:我夜夜都梦见你们回来了。你不理我,一直朝前走,他说他不当皇帝了,一辈子就做姬谷,做我们的大哥。可是,说完这样的话,却朝着大海的深处走去,我追过去,大哥却已经被海làng淹没,鲜血把海水都染红了。我的裙子也沾了他的血,那么黏稠腥涩,无论如何洗,都洗不掉。
她说:我梦中得了一份考卷,原想助你一飞冲天,步入青云,谁知酿下弥天大祸,险些害了诸位师兄xng命。
白衣少年轻笑道:三哥,你几时与他们那样qíng深?你只是怕他们死了,回来找你报仇,正如你对大哥,不,是对太子扶苏那样廉价而动摇的qíng感。你不知道扶苏对你qíng根深种吗?你不知道他每日吃完晚饭便抱着书坐在窗前,等你经过,只是为了多看你一眼吗?他每次瞧见你,欢喜得眼珠都发亮,就那样沉默地瞧着你,却从不肯多与你说句什么,只唯恐你心生烦恼。已做了聪明人,又何必再装傻?
道路两旁开成云海的束离花落到少年的肩上,他温和而残忍道:你把考卷给我时,如何叮嘱于我?你让我告诉所有的人,书院中的每一个人。扶苏与平王世子jā好,倘使日后株连入狱,如有一人不死,如有一人与平王世子有所互通来往,那便是扶苏!你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盘根错节的成家人已故太子还未被斩糙除根!告诉天下诸侯扶苏的行踪!陛下送你到书院读书,便是为了让你日后辅佐太子,你为陛下所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借刀杀人。你虽算漏了什么,虽然此事明明与他无gān,他却去了。他同我说三弟对着空dàngdàng的房间烧纸钱,看得他心中愀然。他说他没有感qíng,他说他不明白为何对我们兄弟手足的感qíng来得这样茫然汹涌,让他不知所措。你说,若不是你,我如何确定大哥便是太子扶苏,便是我的主公成觉预备铲除的人呢?他眼睛弯弯的,声音几许温柔,不是我,也有别人。
红花落到红衣上,黑发的俏丽美娇娘却狠狠地摇着头,她眉眼带着杀气,掷地有声,说服了自己,也掩盖了心中的浮动,是你杀死了姬谷,是你杀了他,我终究只是想想,我什么都没有做!
云简躬下身,双马并行,这一团白云怅然地抱住那一团红日,他叹道也似泣道:我邀他去越姬山上赏花,他带了一提五花ò。他与我,皆过得那样不如意,都是难忍饥饿之人。越姬山上雾气浓,束离花比山下开得早。我同他说,是我与你合谋设计了他,我同他说,我们都想要他死。他问,倘使他死了,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我若杀了他,便能还了世子恩qíng,你若杀了他,便能心神安宁。我们都有所得,只有他失去了。他死在了束离花丛中,被我用淬了毒的长剑一剑穿破胸脏。他临死的时候,明明身体还在抽搐,可是却长长久久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眼中有泪,不知是为你而流,还是为我而流。我害怕他哭,害怕他死了还要哭,便挖出他的双眼,放在盒子中,呈给了世子。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