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简却似不曾听见,一直静静地看着扶苏,那人似是有些感应,茫然抬起空dòng的眼眶,许久,才沙哑道:东佾主帅何人?
你是何人?东佾八皇子在马背上弯了弯腰,眯眼瞧着这随军冒出来的古怪少年。
扶苏。少年抬起了脸,我叫扶苏,是方才那人的兄长。
你们家人都爱半路蹿出来当英雄?闻聆一笑。
非吾弟爱当出头鸟,奈何世人都爱指望别人。扶苏慢慢摸索着站起身,拱手疲惫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行礼,殿下行个方便,就此去了吧。
闻聆啼笑皆非,咄,小儿,我不与你说!教大昭明珠出来应战!
成觉扬眉,笑了笑,手握金弓,无一语。
小儿,你说你叫什么?朱红帘中的少年一直沉默着,却忽然开了口,目光从帘中透出,审视着貌不出众的少年。
扶苏,公子扶苏,他不是被穆王世子刺杀了吗?
上九殿下。扶苏道,你我幼时,曾有一面之缘。
齐明三年,大昭秦将军大败东佾,bī得当时的东佾上皇不得不进贡岁拜,当时,同行的便是上皇九子。闻慡当年虽然亦是不大年纪,但是对坐在大昭陛下身旁的玄衣小儿的印象,近十年依旧无法褪色。
他捧着一盒珍宝,对着那比他还小的孩子,一路三跪九叩,那孩子却一直未说话,直到他跪倒在他脚下,那孩子才问道:九殿下,东佾在东海之上?
他点头称是,那孩子却道:你可曾见过夜叉?我听闻东海之上多有夜叉,貌似人形,却殊不通人xng。
大昭朝堂一片笑声,父皇的脸几乎被气得发紫,他心中觉得屈ǔ,抬起头,那孩子正透过额上的珠帘,眼珠黑黑地俯视着他,高贵而冷淡。
那时他的腿还是一双好腿。
朱红色的皮套渐渐缩紧,闻慡的心被恨意蹭得痒痛难耐,最后,却压住沸腾,开口笑道:原是大昭的太子殿下。改时易世,一向可好?
他掀开了帘,亦是个秀美端方的少年,瞧着不远处满身血污的少年和空dàngdàng的眼眶,闻慡便忽而笑了,啊,这样瞧起来,太子并不怎么好呢。
扶苏缓缓道:时运不济,晦气连连也是有的。只是,我这太子过得都这样潦倒,大昭还有何可图谋的呢?
闻慡哈哈大笑,像是吐出了许久未能吐出的一口恶气,慡自昭返佾,途中遭遇山贼,自此伤了双腿。我于榻上一十三年,曾立下宏愿,此生若不能杀进大昭太平都,宁可自裁于东海。
扶苏苦笑,殿下伤了双腿,便要杀我昭人两万。我昭人枉死两万,又该回报东佾多少呢?
闻慡眉眼带了杀气,寒气bī人,伸出双臂大笑道:公子扶苏若有能,杀尽我东佾又何妨?
八皇子提锤,冷笑道:无能太子,睁眼好好瞧着,大昭之民,如何因你父子,惨死殆尽!
长袖在风中阵阵作响,闻慡举起了令旗,十万兵士齐齐震天呼喊起来。
扶苏手握成拳,惨然笑了,我闻阳关有笳乐,又闻东海有夜叉,笳乐似如山间雪,皑皑不闻人间怨,奈何夜叉出东海,张牙舞爪皆是君。
你!八皇子闻聆大手一捞,银球捶向扶苏。那少年垂着头,左手却牢牢握住了他的腕,八殿下,我今日来到此处,若不使君等有生之年不敢再犯大昭,又岂肯自认扶苏,断了自己这一点生机!
闻聆一愣,似乎未曾想到眼前的瞎子还能接他一锤。他朝前再挥,却使不上力,低头瞧左臂,却一阵剧痛,额上登时浮了一层薄薄的汗,手中的锤也咣当一声,落入áng泥水中。
而后,扶苏松开了手。
闻慡却怒道:杀了他!取大昭太子首级者,赏金千两,晋三级!
闻聆痛呼一声,成觉却忽而朗声笑道:前方瞎子冒充我大昭文和武肃圣德明远皇太子,我军将士凡取这冒认者首级者,赏珠万粒,晋五级,配郡主!
大昭天子日日思念早夭的太子,每年祭天,便多封一个字,思念愈增,封号愈多也愈美。而这样多的封号,究竟是想要平吉殿中腐朽的太子复活,还是,让群臣心知肚明逃亡在外的公子扶苏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白袍少年云简握紧了双手,忽而从马上翻下,呼出一口寒气,在雨中磕头三呼道:臣云简向太子请安,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身红衣的章咸之在雨帘中瞧着那个单薄的背影,终于哽咽,从马上而下,跪倒道:罪臣之女章氏咸之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平安千岁,德馨万年!
三军皆寂,好似这世间本就这样寂寞。
扶苏却没有转身,许久,才涩然道:众卿同安。
他从胸口掏出一个丑娃娃,丑娃娃的发上别着一支通体透润的玉簪。
那簪子被少年牢牢地竖立在手心。
缓缓地,白皙的掌心被刺破,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玉簪像不知餍足的婴儿,不停地贪婪地吸噬着鲜血,一截一截发亮起来,变成了血玉之艳色。
章咸之愣愣地瞧着簪子,许久才凄楚道:臣女叩启殿下,敢问殿下,臣女随身之簪为何在殿下手中?
天上的乌云瞬间汇聚。
雷霆大作。
黑色的雾萦绕在天边,风卷起了泥土。
扶苏用手摩挲着通体血红的簪子,淡道:此非姑娘之簪,而是我母亲的遗物。姑娘只是代为保管,何来疑问?
bà雨不过是一瞬间,再一次从天而降,毫无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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