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愣了,谢侯却抬起了扶苏的左手,少年左手食指内侧有一颗红色的痣,老人道:成氏自诩天族,生来便有标志,多在手足。真宗脚心有痣,先帝肘内有痣,今上拇指下亦有红痣。
扶苏笑了,孤受教。
谢由有些惊骇,谢侯却似是早已猜到,面上无波无澜,只道:既是故人之孙,说与你听听也无妨。
谢由挠挠宽脑壳,苦笑道:老奴其实真不知从何说起。
那便由我来说。谢侯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我年轻时候,率xng行事,不太谨慎,于是,结结实实地招了几个煞星。
谢侯官邸中有两殿四园,太宗仙游那一日,两殿中的一殿,四园中的三园曾被一场天火烧倒了大半,后来修复了约莫几十年,才渐渐恢复原来的模样。奚山君步子不大,走着走着就从巴掌大的小人儿变成了负手而行的麻衣少年。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里,可心里到底留了几分温存。她在人间得的少,大半都是在此处,便格外念念不忘。
走着走着,一片如海的海棠树被清风鼓噪,朝着她劈头盖脸地塞来许多花瓣。
这片如邑棠得名于战国齐国的最后一位公主如邑。如邑公主爱棠成痴,梦中得赠神女一把种子,传闻便是绝世少见的带香海棠。可是种下了,海棠年年含苞,却迟迟不肯盛放。如邑自幼体弱,引以为憾,她十六岁时夭折,死前叮嘱她母后,日后一定要将她葬在海棠树下,因这世上唯土地亲热,海棠缠绵。
她死的那一年,海棠花开了,香满齐宫。齐国国破,如邑海棠被移栽到了秦王宫,从此年年花开灿烂,却再也无香。
奚山君眯眼看着海棠丛,海棠下也坐着一个迷茫胆怯地看着自己的黑影。
黑影有些犹豫不定地过来行了个礼,道:这位公子,身上有园子的旧气息。
怎会没有?奚山君莞尔,这鬼有些灵气。
此处,正是奚山君在凡间时的闺阁园景。
而谢侯官邸,正是三百年前的她家。
有那么些时候,她迫切地希望回到四五岁,对谁的命运都不知晓,却喜欢趴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摇着gī壳铜钱猜别人命数的时候,可有些时候,她又觉得能熬到今日,站在故土,距离前事三百余年,又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
因为,不用再一次经历,因为,不用再一次体会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绣红色嫁衣的qíng景,尤其,穿着一身缟素。
海棠丛中影影绰绰藏着一座小楼。那是她的闺房,是她这一生遗憾的开始。
听说小楼在烈火中成了焦土,听说她闺阁中的旧时摆设都成了灰。
爱太执着,恨太浓烈,她旧时候都尝过,可待到来年,它们就长成了遗憾。
旧时景色,旧时人qíng,旧时琳琅,旧时凋零。满目疮痍,不忍目睹。
黑影打断了奚山君的思绪,它似是有些兴奋,拊掌道:既是旧主人到了,甚好甚好。敢问公子,你可知如何走出这园子?
奚山君问:海棠园?
不,锁住我的像王宫一样的大园子。
哦,你说谢侯邸。你原是迷了路,不是故意吓人?
黑影有些尴尬,那些老爷爷不知道为何,比起旁的老人家,活泼得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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