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相问:你是何人?
我恭谨地回答:昔日齐宫人,深受王后恩。
可认识谢良辰?
诸侯威仪,下等贱籍,不得见。
云相没说什么,楚王死了,前事皆断了线索,除非齐王家的死人重新现身申冤,否则我这等杂碎也就注定成不了荆轲之流。顺理成章地,我被投入了天狱中。
其实,何谓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用与世人辩论因由,慡了便是,杀了便是。
我在狱中过得倒神清气慡。我啃着指甲,一日日看着自己的头发油腻腻的,变成一坨,听着身边狱友的怪叫哭喊,便觉得自己安全极了,此处才是我这等肮脏之人该留之地。等我腐烂了,反而不必伪装自己活得很好了。
这一次,我在狱中三年。
后来,谢小侯爷大败四国,带着侯上侯的封号回来了,大昭之内,还有谁此时此刻比他名头更响?连我这等牢笼中人都有所耳闻。狱卒说话也挺闹心的,开口就是,这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又打败了谁谁,谁谁又要把女儿、妹子许配给他了,小白脸要不是长得好看,能有这等艳福?完全忽略了小白脸打败了谁谁也得花个几年几月几日。它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谁脸白,上战场就能照瞎敌人的眼。
随行谢良辰身旁的是个美娇娘,这女子据说是被齐臣护着,一直未死的齐国郡主成泠,谢良辰的未婚妻。
过了两日,我却被提出了天狱。
因为,出了一件挺扯淡的事儿。
这厢谢侯进太平都还没热闹完,那厢就有人击登闻鼓,哭着闹着说自己才是齐郡主,谢小侯带回的那个是假的。
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她说自己与齐国七大夫之首的秦谊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哪晓得谢小侯横a一脚。她说齐王夫妇同世子死了之后,她便被秦谊藏到了农家之中,故而如今一身破衣寒絮,状若村姑,而熬到如今,也只是为了好好活着,夺回齐国,另寻宗室之子立嗣,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登时被震到了。这话也许还真有那么点可信度。为什么呢?因为成泠同秦谊自幼青梅竹马是真的,成泠长得不起眼也是真的,与成泠的婚事是谢小侯主动提的更是真的,而最关键的是,若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胆大滔天的姑娘假冒郡主,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必须是谢小侯这么一个有钱有势又有才有色的好qíng郎啊。要什么齐国?!这么大块地儿,陛下多少儿子还没安置,时过境迁,还轮得到你一个郡主吗?
最蠢的话也许才是最真的,这帮人jīng深以为然。太后娘娘召见了这姑娘,眯着眼,话给得也含糊:瞧着是有那么点像,可又有那么点不像。
娘娘,不带这么玩的啊,娘娘!什么叫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昔日齐宫人全被楚王屠尽,没有人证,天子也是聪慧,福至心灵,想起了水牢里的缺心眼贼大胆正巧是齐国资深宫人,对,他老人家说的就是我,但外面的人这么唤我,我是不大承认的。谁他娘的缺心眼了?谁他娘的贼大胆了?太欺负人了。
眼前的两个郡主长得都是不差的,皆是肤白貌美的姑娘。谢良辰一身紫袍,束着金冠,就站在那儿,漂亮挺拔得险些晒伤我的眼。我暗地里瞅了他一眼,有些瑟缩地轻轻捏死刚从囚服里钻出的虱子,想要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天子在那儿道,那贼子认一认。我心中有羞又有火,被阳光晒得眯着眼,揣着双手走了过去。
你们行,你们上,齐郡主好歹也是宗室挂着名的姑娘,每年也要入京请安几回的,也就过了他娘的区区五年,怎么就能认不出来了?还有那个未婚夫,外面说起来都是为了成泠守身如玉,至死不渝了,就这么个至死不渝法儿?
坊间传闻,谢良辰有脸盲症,真不是个玩笑。我救过他,他大概早忘了吧?
我看了看两个郡主,转了转脑子,便上前一步,垂首问谢良辰:敢问侯爷,您更欢喜哪位郡主?
满殿人被我弄蒙了。
谢良辰十分安静,眼也没瞧那两个姑娘,只是用他那双清冷的眼睛瞅我。他鼻梁高高的,侧脸十分白皙gān净。过了会儿,他十分厌恶地瞧着我,冷道:姑娘问我呢?
我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出,过了一会儿,才温声细语道:郡主年幼便遭逢大难,容貌历经沧桑,一时变了也是有的。但是,郡主年幼时,先王后曾在她肩上点了一颗守宫砂,若有此物,便是郡主娘娘。
当时,我其实为我的机智深深拜服,心中高高地扬起调子,深切地唱起了齐国上阵曲。感谢我的国培育了我,把我培育得这么聪慧可人。
结果证实,后面出来的那个姑娘,才是齐郡主。我看谢小侯脸色并不好看,我有点心虚,也有点懊恼。他都带着另一个回来了,不管真假,理应更中意那个,我让看守宫砂,这不得罪人吗?齐郡主出现后,陈qíng剖理,众人皆知道了齐王冤qíng。谢良辰今非昔比,天子为齐王、谢老侯昭雪昭得很慡快。后郡主心慈,为我求qíng,我便贬入谢侯府,做了一个罪奴,在后厨帮工。
据说谢小侯谢良辰幼时十分顽皮,哪儿人多便爱往哪儿钻,可如今,遭逢岳家、己家巨变,竟变得十分沉默,不大爱见人了,整日便关在书房中,处理封邑政务,连新娶的美娇娘都顾不上。
我从没有出过厨肆,过得浑浑噩噩的。后一日,丫鬟们犯懒,便央我给谢良辰送夜宵,据说他是从来不吃的,据说他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是从来不吃的,但让人每日都做了送到书房。
粥是ò粥,可是ò片太厚,依照我往日买的谢小侯秘辛,他少年时候,吃东西十分细致,并不喜欢大块的东西。这侯府重新立起来,新请的厨娘子也不见得都懂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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