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抽一口气,半天都没有缓过来,不要说三百金铢,就算他说只要一个铜锱我也买不起。可这簪子是这样适合慕言,让人爱不释手。和慕言分离已经是注定的一件事,而再相逢却遥遥无期,前二十年他已经遇到许多姑娘,可我没有赶上,后二十年,再后来的二十年他还会遇到多少姑娘,光是想想都想不下去,我也不过是众多他所遇到的姑娘之一罢了,总有一天他会将我忘记,还不会主动再想起。我将头埋在手心里,良久,抬头问一脸担忧的老掌柜:我可以用什么东西来换你的这支簪子吗?
他表qíng疑惑,半天,答非所问地:这簪子同姑娘有渊源?
我摇摇头:没渊源,只是我想得到它,把它送给,送给一个朋友,但又没钱,我想也许他也会喜欢这支管子,会一辈子说到这里呆了呆,觉得慕言应该不会一辈子用同一根簪子,很不qíng愿地改口:反正他戴着它的时候,应该就会记得我吧。
老掌柜瞧了我许久:那姑娘打算用什么来换这支簪子呢?
我想了想:你们这里收老虎不?四条腿,活的。
最后我用一幅画买下了这支白玉簪,老掌柜还倒给了一百金铢,收画时笑道:若不是知道不可能,老朽几乎要以为姑娘这画是文昌公主的真迹了。我愣了愣:你真博学啊,不过,若是真迹,你看能值多少?老掌柜摸着胡子继续笺眯眯:不下万金。我克制住了自己冲去对面博古架再搬几件古玩的冲动。但再想想,如今世间除了我以外,还有谁知道面前这幅隋远城的山水价值万金,而若我果真还活着,那画又怎能值得万金。叶蓁死了,叶蓁的画笔便也死了,即使我还在画,画出来的也不过赝品罢了。
走出古玩斋时,街上已是万家灯火,碰到出门买酒的医馆老大夫,从他处得知慕言进了谪仙楼。我以为是座酒楼,想正巧赶上晚饭,揣着簪子乐颠颠路打听过去,走到门口,才发是座青楼。我一时不知作何感想,毕竟从来没想过慕言会逛青楼,但总算比较镇定,通过贿赂来到高台上一处凉亭,看到一张七弦琴后坐了个姿容清丽的姑娘,而慕言正颇有闲qíng逸致地摆弄一套木鱼石的茶具。亭子正中放了只小巧的红泥炉,炉子里炭火微蓝,想来燃的应是橄榄炭,我想到了一个名字,觉得脸色一定立刻白了下去,秦紫烟。想到这里原本兴师问罪的愤然顷刻烟消云散,若那女子果真是秦紫烟,我这时候过去能gān什么呢?想象我一过去,慕言就非要跟我介绍她:这是紫烟,来年我们便要成婚,届时请你吃酒。我能想出的最克制的反应是冲过去掐死他和他同归于尽。抬脚准备沿路返回,抬头却发现亭中两人的目光齐齐聚在我身上,这是谪仙楼后院独出的一座高台,也就是说,四周没有任何可隐蔽之处。
我抬头瞪了慕言一眼,还是准备沿路返回,刚走出两步,听到他声音在背后慢悠悠响起:
连星姑娘烘焙的新茶,我正说煮一壶,既然来了,喝杯再回去。我不晓得该不该过去,半天,还是磨磨蹭蹭走了过去,找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来,慕言看我一眼,低头继续专注于手中茶具,他摆弄什么都很有一套。此刻暮色苍茫,凉事的四个翘角各挂一只灯笼,前方谪仙楼里dàng起轻浮歌声,有实在的金银,就能有实在的享乐,这真是世间最简单的一个地万。
但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我偏头问坐在瑶琴背后的姑娘:你真叫连星?姑娘没开口,接话的是慕言:连星姑娘前日方从赵都黔城来隋远,要在这儿逗留两个月,拜在花魁梨云娘门下习舞。我瞟他一眼:你们以前认识?他正提壶以第一泡茶水涮冼茶具,挨个儿点过盖碗、茶海、闻香杯、茶杯,手法漂亮,如行云流水:不认识,怎么?我绷紧脸:撒谎!他总算抬头:哦?我怎么撒谎了?我盯着他的脸,觉得这张脸着实好看,可怎么能骗人呢:你说她才来了两天,你也是第一次来隋远城,怎么就和她一起了?坐在近旁的连星似笑非笑开口:奴家从前确未见过慕公子,今日能同公子一叙,也不过缘分所致,和公子很有些,说着笑眄了慕言一眼:投缘罢了。慕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说完仍在那儿洗他的茶具,洗完突然想起似的问我:吃过晚饭没有?有五个字可以形容此刻感觉,我要气死了。他笑笑,转头吩咐那个连星:拿些吃的过来,看来她是肚子饿了。我磨磨牙齿,起身就走:你才饿了,你们全家都饿了。结果起得太猛,不小心踩到裙角,差点摔在泥炉子上,被他一把撑住:这又是要gān什么?我抿住嘴唇,把眼泪bī回去:去散步!他将我放好:吃了晚饭再去。我推开他:不行,我习惯要吃晚饭前散步的。
他皱眉: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咬咬牙:今天开始有的。
走过老远,背后传来连星的轻笑:小姑娘好像气得不轻。都怪我耳力太好,但同时又很想听听慕言的反应,竖起耳朵,却只听到轻飘瓢一句:随她。眼泪立刻就冒出来,我想,妈的,这个人他太讨厌了。
***
夜空亮起繁星,像开在漆黑天幕的花盏,我蹲在医馆后一个茅糙亭中思考一些人生大事,湖风拂过,觉得有点冷,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所谓知易行难,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好比我一直希望自己看开,而且不断暗示自己其实已经看开,事到临头发现看开看不开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实在变化多端,仰头望无边星空,仿佛能看到黑色流云,我叹了口气。叹到一半,背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慕言,我赶紧闭口,假装没有发现他,也绝不开口理他。他笑了一声,自顾自在我身旁坐下来:方才得了个有趣的消息,想不想听?我将头偏向一边:不想听。他把一个食盒放下来:我还以为你会有兴趣,顿了顿:是关于景侯容垣的。我将头偏回来:哦,那就姑且听听吧。
我以为会听到容垣的下落,但只是有点吃惊地得知容垣抱恙禅位后,身边竟一直秘密地跟着药圣百里越,慕言握着扇子饶有兴味,唇边一丝淡笑:百里越是最后留在景侯身边的人,容垣是生是死,东山行宫里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想必问问他就能晓得了。
一些东西蓦然飘过脑际,我灵机一动道:莫非莺哥来隋远城就是为了找百里越?百里越他,人在此处?虽然知道君师父和百里越有jāqíng,但也听说这位药圣向来行踪不定,倒是会找好地方避世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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