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苦笑着摇头,我自己是怎么回事,你由头至尾都看在眼里。向我这个打了败仗的人取经,能帮上你什么忙?你连她出宫剩几天都掐得那么准,可见你自己心里有成算,不过是需要一个人倾诉。qíng这种事,不花一辈子时间参不透。困在其中,自己挣不出来,别人怎么开解都没用。
皇帝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看着他,那你参禅这些年,现在能够看破吗?
如果可以割舍,就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泪流满面。东篱一手搭在石桌上,低下头道,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有时无为,或许能够得到更多。
皇帝的唇角仰起来,大哥哥,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你在沙门这些年,想过也挣扎过,又得到了什么?咱们兄弟自小在一起厮混,谈不上感qíng多深厚,至少也算兄友弟恭。我这趟来,探望你是其一,其二,我也想劝你还俗。痛苦了这些年还不够?你的人生真打算在这普宁寺里消耗殆尽吗?
天上又飘起了雪片子,纷纷扬扬的在眼前回旋。东篱在石凳上静坐,摇头道,我无家无国,到哪里都是这自在身,还俗或是不还俗,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你是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皇帝说,即便不回京,天大地大,就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么?关外皇庄正经都空着,你到那里坦dàng为王,谁敢说半句?
东篱显然不愿意谈及这个,站起来合什一拜,要变天了,皇上早些回銮吧!贫僧眼下过得很安祥,红尘万丈步步皆是劫,既然已经跳出来,就再也不想踏足了。在这寺院里吃斋念佛,祈愿皇上龙体康健,大英国泰民安,于愿足矣。
皇帝有些失望,你这又是何必。
东篱浅笑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我有一桩事要问皇上。他伸手去托漫天飘散的雪,微顿了顿道,将来皇父势必走在太后之前,皇上对地宫安葬事宜,有没有别的打算?
皇帝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当初皇父就是硬铮铮给嫡母安了个皇贵妃的封号,单迁出帝陵独自下葬的。东篱是怕他学皇父,怕他存心作梗,不叫太上皇和太后千古相随。静下来思量,他们兄弟的境遇真像,东篱的母亲是元后,自己的母亲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后,可惜她们都没有资格随葬,只能孤零零躺在妃子的陵寝里遥望皇陵。
要问他的真实想法,他也不愿意额涅死后继续凄苦。可皇父能办到的事他未必能效法,当初高皇帝和敦敬贵妃是身后追封,如何安排都是皇父一句话的事。眼下大局安稳,规矩制度都已经完善了,他如果不想做昏君,就无法罔顾礼法。
他拢了拢黑狐围领,夷然笑起来,大哥哥什么心思我都知道,别太高看我手上的权利。莫说皇父将来必定有手谕下,就算朝中直言的忠臣们,也不能由得我按着自己的心意办。你瞧你自己,连这么远的事qíng都想到了,真的如你所说的六根清净吗?他在他手上重重按了下,你出家,是我少时最大的遗憾。虽说我眼下取你而代之,可我心里不是滋味。如果你当真悟透了,那就不要自苦。你的煎熬他们看不见,没有价值。
他说这些的时候,东篱有意回避了他的目光。也罢,自己想不通,别人说破嘴皮子也枉然。他的心意尽到了,总算对得起一块儿长大的qíng分。以后怎么样,是去是留,都凭他自己吧!
他抖抖肩上的雪,扬声唤素以。那头冻得手脚发麻的人应了声,战战兢兢抚膝过来,眼睛怯怯看着大喇嘛,像个斩监候的囚徒等待最后一支令箭。
变天了,咱们回行宫。皇帝吩咐道,复冲东篱拱拱手,就此别过,大哥哥多保重。
素以听了这话大大一乐,刚才看见他们对她指指点点,料着免不掉要被送。谁知道到了临了,先头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主子要带她回去了!她忙给皇帝打伞,对着大喇嘛蹲身纳福。闪眼之间看见前太子眼里金色的光圈,那一环光圈背后似拢着愁苦,她暗暗嗟叹着,造化弄人,要年轻时没出那些幺蛾子,这会儿应当是个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何至于要在着古刹里耗费光yīn呢!遗憾归遗憾,这事儿不归她管。她高兴的是主子没把她留下,主子真是个大好人!她喜滋滋的,快步跟着皇帝朝前面碑亭方向去了。
雪下得很大,两个人呵手顿足的上了马车。皇帝拉缰驾辕,起先还挺好,上了山顶再要下山,雪片子掴得人睁不开眼。再坚持坚持,越走越不对劲,发现前面已经迷了道儿。山风很大,翻卷着大雪一去千里。皇帝屈起手臂遮挡,转瞬就成了个雪人。
素以有点慌神,跪着探身给他扫身上的雪。不停的扫,两只手都冻僵了。这样大的雪这辈子没见过,她怕起来,颤声道,主子,看架势咱们遇上bà雪了,这可怎么办?离山庄还有段路呢,要是困在山里会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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