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剧变似乎未曾加身,他的神色依旧疏风朗月、沉静淡泊。
一个人要历经多少苦痛, 才能在大起大落面前眉也不动、眼也不眨?
顾邵的手指蜷了蜷,又下定决心般伸展开,越过李隐舟两三步走到陆逊面前, 伸手扣住他的肩膀, 微微偏过头, 决心不看对方脸色。
眉头拧了拧, 认真地道:“我也去。”
陆逊淡淡地转眸瞟他一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邵的神色落寞了一瞬。
旋即紧绷了脸颊,眼神锋利地划开迷茫:“我也一同去海昌。既然主公非要令你走远,那我也绝不至于苟且地赖在这里, 我说过, 你是我的骨肉兄弟, 自当共同进退。他可以负你, 我绝不会。”
闻言, 李隐舟不由侧目看他,耳畔浮想着少年昔日直白幼稚的誓言——
“我揍你, 是因为你对我不真诚,但如果有人要欺负你,我也一样会揍他。”
同样的暮色, 相似的长岸,冷酷的时光似乎对顾氏少主格外优渥、格外宽容,将世道里染上的滚滚风尘洗濯开,留下一个坦诚如昨的青年。
陆逊垂眸不语,似在考虑他的要求。
李隐舟却走上前,拉下了顾邵的手:“孝则,主公没有亏待陆氏的意思,世家之变必须有个交代,否则不能平人心。况且……”
他极力压低声音:“海昌是整个江东唯一的屯田郡。”
孙权并不是要流放陆氏,而是将整个江东的粮仓交给了陆氏看管,百废待兴之时,能慨然付之以后背,若非手足兄弟,几人能得到这样的信任和依赖?
顾邵的瞳孔微微一颤,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孙权以他的父亲顾雍暂领会稽重郡,与迁往海昌的陆氏一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人都猜度孙权鸟尽弓藏无情无义,却未曾想到他已算计深远、默默替陆逊铺好了前路。
一时心头如雷鸣闪过,轰然震撼却也倏地明亮起来。
他蓦地转头看向李隐舟,百感交集了一瞬,接着便有些脸红:“……那日我还拿着剑去数落他,还骂你,差点就误了大事,抱歉。”
提及此事,语气一顿,却忍不住关切:“他的病还好么?”
顾邵也是领教过李隐舟的套路的,越想越觉孙权定是装病,可如今尘埃落定,却听闻他仍不大好,原本打定了注意跟陆逊离开这里前往海昌,临别时却忍不住在将军府前驻足许久。
他有些后悔没有直接进去。
哪怕宽慰一句也好。
见他眼神由明转暗,渐渐黯淡,李隐舟笑了一笑:“原本就没有病,我以三七、杜仲等药减血降气,才令他看上去面色枯槁如病,如今大局已定,只要调理数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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