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个军旅之人本就鲜少与女子打交道,更何况还是萧帅嫡女,如此身份高贵之人行了大礼,叁人额间冒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姐、小姐可别折煞了我们!我等卑贱之人,原本该在街头被恶棍打死,幸得侯爷用人不问出身,给了我等建功立业的机会!虽、虽然……”
话行至此,那大汉喉头哽咽,“若不是不甘心,若不是冤得咬牙切齿不能入眠,我等自该是随侯爷去的!”
“叁位请起。”萧澜亲自倒了叁杯茶水,一一放到叁人面前。
叁人连声道谢,待心情平复些后,中间那人再度开口:“今日忽然在城外角楼上看见皮纸灯笼,我等都不敢相信是有人在召唤萧家军。直至派人在角楼下见到了那个挂灯笼的小厮,听了暗语,才敢相信真的是小姐的命令。”
萧澜看着眼前的叁人,衣衫粗陋,面容憔悴,这些年,该是过得很不好。
而曾经的萧家军,是何等的风光恣意。
可如今的骁羽营右前锋,赤北军副帅,还有长鸿军都统,竟只能夜行翻窗,如过街老鼠般躲人耳目。
可见当今朝堂上的那位圣人,对曾经出生入死守护疆土之人,是多么的漠视低看。
萧澜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叁年前逃亡途中,我失了忆,现如今找回记忆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唤当年随父亲远征北疆的军将。”
提到萧世城,叁人皆是眼眶一红。
“请叁位如实相告,叁年前……”
那些无头尸体,还有十几个装着首级滴着血的木箱再度出现在眼前。
萧澜闭了闭眼,继续道:“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本该在北境抗衡北渝军队,一举拿下朔安城,怎么会擅自回京?”
“不是擅自!”赤北军副帅莫少卿双目瞪圆,“北渝突发寒潮,几次作战不利,主帅便让我们退守,待军需棉衣补给到了再行作战。谁知此时有消息传圣上要将小姐赐婚给北渝太子,主帅一连上书七封全部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最后一封书信,是主帅禀明圣上,请容许他暂时回京面圣,共同商讨讨伐北渝之计策。”长鸿军都统何楚声音颤抖,“主帅深知不可擅调动作战军队回京,便只带了亲信,我们一行不过区区二十人,何来他们口中的叛军谋反意图不轨?!”
何楚身高八尺,魁梧健壮,话行至此却泣不成声:“临到城门口时,主帅突觉不对,那时才刚刚入夜,城内外却没有行人,他命我乔装进城打探,却未想我刚从侧门进城,便见主城门轰然关上,城外传来兵器相撞和冲天的喊声,喊着叛军私回,意图不轨!”
“当时能帮上忙的,便只有留在城内保护夫人和小姐的一支骁羽营的兵马。”骁羽营右前锋封擎攥紧了拳头。
“但当时骁羽营听从夫人调遣分散开来,我带队护送小姐离开,左前锋则带队去了城隍庙取至关重要之物,不想在城隍庙遇上燕相私调护城军,被绊住了脚死伤不少兄弟。主帅发出召回令的时候,我们疾速赶回,拼了命与对方厮杀,最终……还是敌不过。”
萧澜强行忍着泪水,一言不发地听着。
“任谁也想不到城门外竟埋伏了足足千人!城防营可谓是倾巢而出!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我们杀不完,根本杀不完!主帅知道当夜气数已尽,他不愿丢下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只将一个锦带塞到我手中,命我率骁羽营撤退回去护送夫人和小姐离开。”
“可骁羽营也同样没有一个人愿离开!所有人带着必死的决心厮杀,而我、是我没用,被人一刀砍在了后背掉入了护城河,没能与弟兄们死在一起。”
说到这里,封擎从胸口拿出已经破旧不堪的锦袋,“之所以没有自戕,便是等着有一日能完成主帅的嘱托,待此物送到小姐手中,我才真正有脸去地下见主帅!”
那锦袋在萧澜干净纤细的手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她颤着手打开了锦袋,倒转过来,里面掉出两枚已经干枯发黑的东西。
“这、这……”封擎哑了哑,叁年来他将此物牢牢置于胸前,生怕不小心弄丢,却未想损坏了其中之物。
萧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在了檀木桌上。
那年父亲出征前曾哄她:“澜儿,你在家乖乖听你母亲的话,父亲定将你最想要的东西带回来好不好?”
那时的她眼里闪着精光:“那我要一颗北疆雪山的雪莲果!此物难得,爹爹当真能寻来?”
那只抚上头顶的大手仿佛还在眼前,那句“你想要的,爹爹都给你”也仿佛还在耳边。
泪水止不住地流,流得封擎慌了神,忙起身掏出一把匕首,“属下该死!”
萧澜忙开口:“不怪你!不怪你……”
离封擎最近的莫副帅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匕首,“咱们的烂命可不是这般乱用的!坐下!”
萧澜知道自己失态,也擦了眼泪,小心地收好了锦袋。
末了,她抬眼,哽咽的声音中蕴着滔天的恨意——
“所以,当年梁帝与墨云城是早就有联络的。早在我生辰的阖宫宴饮之前,赐婚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北疆父亲那里。”
“梁帝早已与北渝达成了休战的同盟。”
“假意赐婚,以我为铒,不回书信。一切的一切,只为诱父亲私自回京,跳进他早已布置好的重重包围中。”
“他要的不仅是与北渝的和平。他更要名正言顺地铲除威胁到他权威圣名的萧家,要民心归顺,不落人口实。”
眼泪滑落,萧澜笑得凄凉:“原来我萧家百年忠君,忠的竟是这样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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