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顺着他的话想象起来。人们都有弱点,而这是楚恪的弱点之一:他讨厌超出他控制能力和预料范围的事物。威尔说得好像他是一头卧在自己的珠宝之上的巨龙,冷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外来者修建城池、生息繁衍。而威尔,原本他是外来者中的一员,现在,楚恪已经皱着眉头把威尔拢在了翅膀里面。
事实也是如此,威尔的脑袋被他搂在了大衣里。楚恪掖紧了衣领,用体温防止威尔结冰。
“你好像很擅长这些,”楚恪说,“新科技,新技术。你跟安东很谈得来。”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是新生之人。”威尔说。
赛博格,新生之人。楚恪咀嚼着这个词,觉得很生动:“的确。从第一例赛博格移植手术到现在,只用了七年。‘新生之人’,科技发展如此迅速。”
“您似乎对此有所疑虑。”威尔说。
“太快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适应。”楚恪说。赛博格技术开拓了一片崭新的领域,也带来了对治安和社会稳定性的挑战——赛博格暴力事件,赛博格****,赛博格性产业。楚恪是个探员,他对这三者熟悉无比。
“这不是因为他们是赛博格才发生,”威尔说,“会犯罪的人总是会犯罪,跟是否身为赛博格无关。”
“是否犯罪大概是无关吧,但后果就有关了。普通人跟赛博格的暴力事件里,普通人的死亡率远高于其他情况。”楚恪说,他停顿片刻,“你是不是想说所有人都成为赛博格之后就没有这种问题了?”
威尔应了一声。
“并非如此。”楚恪说,“所有人都是普通人的时候,你的身体状况,大部分来自于运气,小部分来自于锻炼。而对于赛博格而言,一切都来自于金钱。人们生活在同一个社会是由于共通的需求,但SY-1型赛博格和最顶层的赛博格的性能差异如此之大,几乎不是同一种生物。”
阶级固化与资源分配,这是一个早在战前、甚至早在更久远的年代,就不断被提起的课题。社会阶级更高的人拥有更多的资源,他们当然也更有能力接受教育、获得医疗,但智力与体质本身是随机的,这是一种天然的均衡。赛博格机体降低了人类作为生物天生的不确定性,社会的流动性从一颗果冻变为了一座混凝土雕塑。高端机体的赛博格就是计算能力更强,更坚固,更无惧威胁。那个把***移植到手指上的家伙可以时时刻刻在爽,而SY-1型赛博格甚至没有基础的感知单元。
这种区分之下,SY-1型赛博格,不论是像安东那样试图融入秩序之中,或者像流浪者那样试图逃离秩序之外,又或是像向日葵田的毒虫们寄生在秩序边缘,他们都如同面粉厂里的浮尘,随时可能被引燃,将一切炸得粉身碎骨。
“所以我心存忌惮。”楚恪说。
他不确定威尔能不能听懂他的意思。刨去缠绵病榻的那几年和困在劳动调遣局的服役期,威尔只是个未曾踏入社会的学生。但威尔一直以来表现出一种与年龄和身份脱节的超然,楚恪感觉他会明白。或许他比楚恪更明白。
“您有理由忌惮,但我感觉,似乎不仅如此。”威尔说,“您并非全然反对赛博格移植技术。您是‘向日葵田的守望者’,您同样心存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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