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程如何,但她的的确确已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纵然初次半抱琵琶出现在致青园时羞赧不已,今晨那种在外头的情况也仍觉难堪,但眼下这些话,因酝酿了太久,却并不觉得难以出口,甚至还显得过于冷静。
沈还看她一眼,捉过她的手腕放至一侧,手缓缓抚过她的颈:“你也不笨,识字还不容易么?”
殷殷哑然,罗列了一大通,叫他见招拆招,驳得人心灰意冷。先前为防万一,存的那点小心眼,也半点没能派上用场。
她咬牙,默了须臾,缓缓接道:“您耳目灵通,定然已知道了,我姨母原是清倌儿出身,侥幸受贵人庇佑,才没落得乐籍。我们家这屋子离四邻都远,是因为街坊表面不说,实则暗地里都嫌我们不入流,平常无事不爱和我们来往。眼下就这么几日,您不知我的习性,尚不觉得我碍眼,等您真带了我回去,恐怕又会觉得我下贱,数落我家风不好,嫌我脏了您的眼,到时候恐又要将我扫地出门,我在京师无依无靠,您也别这样为难我罢?”
她这话说得坦然又平静,沈还仔细回忆了片刻,在蒋府这些时日,他见过伏低做小的她,也见过拘谨含羞的她,甚至见过她心底那点鲜为人知的人性的幽微,为出一口气甘愿以身为饵,激得蒋正和薛晗兵刃相见,但好像还从未见过她眼下这副模样,将自个儿贬低得一文不值,就为了逼退他。
但转念一想,她本来气性也不小,装风轻云淡的本事惯来也不差,更不是第一回 忤逆他了,眼下这出其实也早就可窥见端倪,遂笑了一声,问:“说完了?”
他右手食指微屈,抬起她的下颌,仔细端详着她的眼,笑说:“绞尽脑汁搜罗了这么几个时辰,就只找到这些说辞?”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呢?”他食指抬高一寸,殷殷只能被迫仰起头去看他,听他缓缓说来,“不用吃你以前受过的那些苦头,丫鬟差役自能替你将诸事料理妥帖,”他另一只手捉过她的手掌,缓缓摩挲着她掌心的几处薄茧,颇为遗憾地道,“不必你事事亲力亲为,这双手也可以养得光洁赛雪。”
“绫罗绸缎,钗粉珠环,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倘一时挑不到喜欢的,便是将整条街上的铺子搬回去,我也自然让你如愿。”
“你娘亲的病,太医院的大夫们任你挑拣,你看上哪一个,我便将哪一个带回来,只钻研你母亲一人的病症,自然更尽心,也更容易。若要寻民间名医,自也不是难事,不必你千里奔波,我自然替你请到京师,也免你娘亲受舟车劳顿之苦。你这般孝顺,想也不愿意你母亲再受累不是?人参也好,雪莲也罢,自不会短了你半分,悉心照料着,总能替你治好。”
“你这气性,也不是个真能低声下气逆来顺受的,又生得这副模样,惦记的人不会少,倘你真不肯跟我走,我至多也就安排关卡将你护送到去处,也算仁至义尽。往后前缘斩断,你再受了委屈,谁又能搭手帮衬你一把?等真吃了亏,那时再后悔也为时晚矣不是?”他顿了顿,又说,“若跟了我回京,往后便是在天子脚下,你要使你这性子,旁人也得卖我面子,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殷殷,”他将手又抬高了半寸,拇指在她下颌上缓缓刮擦着,仔细盯着她的眉眼,重复了一遍,“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呢?”
他太少这样同她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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