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金钗到巨石镇与柳文山结亲已有半年有余。客栈生意蒸蒸日上不说,就连店门也翻新了一番。本该欢乐的事情,却见柳文山整日抑郁消沉,每日懒懒歪在榻上,连读书写字也懒得了。金钗忙于客栈事务,不得抽空体贴他。只道他是闲得懒了身子,把学习荒废了。又怕他真心有了毛病,便请了镇子上一位老医生前来看病。
那老郎中号过脉后,说柳文山得了“惊恐忧思病”。这惊恐忧思病就是心思积虑过重,乃是心病,寻常药草不可医治也。听闻此言,金钗这才后悔莫及,自己一味料理堂前生意,却忘了自己夫君了。便打定主意,闭门休息叁日,好生照料柳文山。善娘因回了自己的家,想和昔日好友小聚,便约了几个女子一同到附近寺庙之中进香。因有那几个女子的母亲和奶娘跟随,金钗倒是也放了心。也好在家中少做一个人 的饭,给自己匀一些休息的日子。
柳文山靠在床上,双目微闭。身上一件白色贴身睡袍,墨发披散。人说病弱女子最美,却不知病弱男子也招人怜惜。金钗端了饭进来,温言道:“哥哥,吃些饭吧。”便把托盘放在一旁,替他捋了捋发。柳文山把头一偏,淡淡道:“多谢妹妹,只是我腹中并不饥饿。还是妹妹先用饭吧。”金钗柳眉微蹙,坐在他身边握住柳文山的手道;“哥哥,你已经有两日没有用饭,这身子如何受得住啊?要说前些日子还有些多少饮食,这两日没用饭,你是要急坏了妹妹我不成?”柳文山心里惭愧,便支撑着起来道:“那好吧,且扶我起来,再把我蒙在脸上的布找来。”金钗笑道:“哥哥,我们结亲也有了半年。哥哥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何须再要那劳什子!你我安安生生一同用饭,岂不是更好?”柳文山道:“这怎么使得?我眼睛被人打瞎,模样丑陋,不可见人。”金钗却把他生拉起来,又用茶水和盐替他漱口。把柳文山披散的发梳了个家常的发髻,用一根自己的银簪簪上。柳文山拗不过她,只得乖乖任她摆布。
好不容易把柳文山安顿下来。金钗笑吟吟地把菜品从托盘里拿出,不论他看不看得见,一个劲地介绍道:“这是梗米粥,我特意买的新打出来的粳米。还是绿莹莹,油润润的哩。这是我前些日子晒出去的鱼干儿,哥哥身体虚弱,不能用油腻的饭菜,又怕你吃不惯全素的,便想着弄些鱼干儿来。这是我新鲜用麻油和醋拌的嫩笋和些葱丝。正是清清白白的,吃到肚子里也是爽快。”柳文山心里感动,眼角也忍不住渗出一滴泪来道:“多谢妹妹,为难你日日操劳店铺事宜,还要关照我这个废人。”金钗替他盛粥的手顿了顿,忙道:“好哥哥,怎么说起这些来了?真叫人心疼。”柳文山道:“这半年来,妹妹对我无数的好,我都记在心上的。只是妹妹愈发对我好,我愈发是不敢承蒙盛情。只是我是个没用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个瞎子。店铺里的事情,我一来心中经纬没我妹妹宽广,二来我没有妹妹这样的运营才智。实在羞愧,我一个大男人,还在家中困坐!”金钗笑道:“哥哥,我当你是不要我了哩!这算什么。要我说,哥哥就是太容易把事儿都想绝了。妹妹我也是读过些杂书的,虽不说比那郎中强,但也略通医理。就我看哥哥方才能流泪,想来眼球并没有被打坏。只是打伤了经络,导致失明。所幸哥哥只失明了一年,想来还有些救。待我明日再求了医生来看,便可知晓了。”柳文山听她这么说,心里畅快了六分,连忙抓住金钗的手道:“妹妹不用安慰我,我心里也有数。不过若能叫郎中来看,倒是也好了解我心情。只是郎中要花钱,暂停客栈营业”金钗道:“哥哥,你又错了。这客栈经营,在这儿也是经营,在外头也是经营。大不了我们换个山头过活儿去。哪里忌惮这么多。先是要人好好的才好。”柳文山握住她的小手,心里百感万千,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二人吃过饭后,金钗又陪着他好好歇了一阵,不再赘述。
几日后,金钗又请了郎中来看。果真不假,柳文山眼盲只因惊恐情急,心头起火,再加被土匪殴打到了经络之上造成的。并没有伤及要害,不过若是要看好了病,恐怕不是普通乡村医生能解决的。需要极其精细高明的针灸技术方能医治。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偏听镇子上有人说来了个京城告老还乡云游四海的神医。据说当年这神医在京城的时候号称“妙手神针”,正是把针灸医疗做得出神入化。在身边带着叁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个个也是十分通晓医理的。金钗心里欢喜,连忙求见。
正是用午饭的时节,金钗挎了一篮子特意做的点心和豆腐菜肴来到神医医馆内求见。只见一妙龄少女站在门口端着一碗饭正小口吃着。这女子约是十六岁年纪。她身材修长,体格纤弱。鬓发齐眉,斜插了一根银点翠钗。一张清秀瓜子脸,两弯罥烟眉毛。纤巧红润的嘴,纤柔的手。穿一件赤罗衣裳,身上穿着沙绿色深青缎月华裙,纤小狭窄的脚,脚下穿一双里高底鞋,行动时无限风流,描不出千般旖旎。金钗上前笑道:“姑娘,请问神医可在家中?”那少女放下碗筷,笑道:“您找阿爹作甚?”金钗话音未出,只听内宅传来老者的声音道:“莲儿,是怎么回事?”那唤作莲儿的少女笑道:“是个妇人,找阿爹呢!”
金钗一看,正看走出来一个老者。见他满头白发,一身白衣,年约古稀却健步如飞。看来是个仙风道骨的模样。金钗暗道:想来是神医本尊了。忙福身道:“小女子见过老神医。”神医摆了摆手道:“不必拘礼。叫俺薛先生就好。请问有何事?”金钗道:“薛先生,奴特意前来请您为小夫诊治。”薛神医听了,来了几分兴致,道:“请进来说话。”
金钗被让进屋内来。医馆并不很大,有一间抓药侧间,有一房歇息的内阁,正中是个宽敞院子。内有一张竹子做的圆桌,一边缺了一腿儿。上摆四样小菜,有两个年轻女子围绕桌边用饭。大的那个约二十岁,一声紫色罗衣,肤色白皙,体格丰腴,艳丽若牡丹。小一些的那个看着比莲儿年纪稍长几岁,约十八岁上下,一身鹅黄纱裙,妖艳美丽,两只天足或翘或并,没有半刻斯文。薛神医笑道:“这是我的大女儿,荷儿。”那紫衣女子盈盈下拜。薛神医道:“这是我的二女儿,杏儿。”那黄衣少女也拜之,嫣然一笑,让金钗都有些自愧不如。薛神医再拉过那门前吃饭的少女来道:“这是老夫叁女儿,莲儿。”金钗一一见过,道:“神医,小女子上这儿来见了这几个妹妹,虽然心里爱得着实,却不是耽搁了来走亲戚的。小女子前来只求神医替我看看家夫的眼睛。”薛神医道:“哦?尊夫眼睛有什么毛病?”金钗便把柳文山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薛神医道:“原来如此,此乃人间不幸。尊夫能有姑娘这样贤妻,实在难得。看在姑娘诚意,老夫便先送几贴药给姑娘回去,敷在尊夫眼上几日。等姑娘凑够了钱财,再来求我扎针。”金钗感激不尽,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接过药贴道:“多谢神医。只是不知这钱”薛神医道:“俺虽然是神医,却不是圣医。为了养家糊口,也需要些钱。尊夫情况特殊,便收你二百两银子。”金钗一惊,客栈才刚起步不久,还没有这么雄厚的财力。若是一百两上下,还可以借些钱支使,只是二百两未免太多。又转念一想,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能医好柳文山的心病和眼病,那不比什么都值当么?便不敢还价,只能拿了药,先行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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