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从没有人怀疑过她是女子。因为那时候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在体格瘦弱、整日只会吟诗作画的南境人中,还会有女子敢上战场。
她再次见到殿下,一切已恍若隔世。那夜,她带弟兄们在山脚下搭军帐,她仗着身子轻爬上树去挂旗,一回头就看见殿下站在树下望着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下来。
殿下自然是救不了她的,那时的殿下恶疾缠身,虚弱得几乎朝他多吹口气就会倒。程千户龇牙咧嘴地在他脚边打了个滚,他的眼神淡漠如水,兴许是全然不记得她了。
如此也好,她也并不敢奢望殿下能够记得。
殿下身后的副将喝她:“干什么吃的?!挂个旗都能摔下来,惊着殿下你可担得起?!”
她一个骨碌翻身要叩头谢罪,殿下勾唇浅笑,声音清柔如水:“本宫倒不至于胆小至此。”
这回轮到那副将跪下来谢罪了,结结巴巴地说着些有关勇猛胆小的论调,想为自己的失言开脱。殿下淡淡地拂手表示免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答那副将,又像是对她说话:“适逢战乱,民生困苦,胆敢从军出战者,皆是勇士。”说着转身要离开,深邃如墨的目光却定定锁在她身上,她心惊更甚,殿下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无论巾帼须眉。”
她仿若整个人坠入深水之中,不知如何呼吸。
殿下又一次帮她保守了这个秘密,直到万蜀关最后一战失守,她随军退守清淮郡。那是一次殿下每季例行的慰问宴席,那时程千户的百步穿杨之能在军中已是尽人皆知,有个随太子南下的将领喝高了,吵着要她露一手。
于是,她搭弓拉弦,冷箭顺着将领所指的木柱破空而去,刺断了维系篷顶的麻绳,巨大的篷布霎时倾倒下来。原以为只是弟兄们所在的外帐有事,她冷冷扫了一眼,却发现那木柱竟同时维系着周遭五顶军帐,眼看主帐的棚顶也有些摇摇欲坠,她望向正低头品酒、浑然不觉的殿下,深知冲过去肯定是来不及了,情急之中吼了一句:“殿下小心!棚顶要塌了!”
此话一出,甜腻的女音先是惊住在场所有人,而后殿下身侧的亲兵急忙扶殿下撤出主帐。一箭射倒了五顶军帐,她都还没来得及从殿下身上收回视线,便被身侧的一位千户两招锁喉,扭送到殿下面前。
“殿下,假扮男子从军,可是欺上的大罪!”
殿下冷冷扫了那千户一眼,语气威严:“不得如此蛮横。”
在场人发觉殿下的态度不对,生怕她被赦免,纷纷下跪献言。在那世间,女子本就该养在深闺,克己复礼,对他人唯命是从。刀光剑影的战场不仅是男人的义务,更是男人树立绝对威严的圣地。
女人上战场,女人杀敌立功,甚至当上千户,置他们于何地?
在战场上无半点雄风,此时倒都滔滔不绝起来了。南境的男子本就秀气,不习惯动粗,全部功夫都在嘴皮子上,骂人的功力可谓登峰造极。引经据典、唾沫横飞,居心叵测又偏偏言辞优美,起初太子殿下还能黑着脸回驳几句,但架不住群情激昂,很快只剩一个扶额静听的份儿了。
程千户昂首挺胸地跪在殿下前听完,最后说一句:“殿下,你若觉得我有罪,即可杀我,我绝无怨言。”
殿下闻言,表情沉默,仿若一尊雕塑。他皱眉道:“若判你无罪,你往后又如何在军中立足?人之多言,亦可畏也。何况在战场上,刀剑无眼,暗箭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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