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僵直的背影坐在床沿上,纹丝不动,郗萦看了一眼就挪开目光,逃一般离开了家。她真怕自己还没出家门,就听到母亲的哭声。
逃离,似乎是每个不快乐孩子青春期的主题,郗萦也没少幻想过,但她从未付诸实施,因为不敢。家虽然有时令她觉得压抑,甚至怨恨,但终究也是她的庇护之所,离开这里,她还能上哪儿呢?即使现在,她有能力离开了,可精神的一部分仍然对这个家恋恋不舍,她紧张惶遽的少女时代,枯燥乏味的青春期,贫瘠却是她无法割舍的回忆。
郗萦走在人行道上,内心充满愤愤,觉得自己被驱逐了。她所幻想的与她实际得到的永远是两回事,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我觉得母女天生就是敌人,当然你和你妈妈是例外。”她在电话里对姚乐纯抱怨,“我们已经没办法坐在一块儿吃完一顿饭了。”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单位的某某被要求提前退休,她觉得那样不公平。我就说了句,领导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她就不高兴了!那人跟她又不熟!”
姚乐纯温柔地解释,“也许你妈妈担心自己会步那个人的后尘呢!”
郗萦静默,然后问:“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有点。”姚乐纯实事求是,但声音依旧柔柔的,毫无责备之意,“不过我可以理解,你这应该算一种反弹吧,觉得你妈妈说什么都不对,只不过你以前不敢反驳,现在敢了。郗郗,年纪大的人经常会感到孤独,不管以前多坚强,你最好多回去看看你妈妈,别跟她争,现在是你哄她的时候了。”
郗萦倔强地咬着嘴唇,思量,最后说:“可我做不到。”
“我有时也会这么想,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从小就在哄她高兴,可我委屈的时候,她怎么从来不晓得哄哄我?!”郗萦哽咽着,说不下去。
“郗郗,你”
郗萦迅速挂机,捂着嘴巴,把眼泪使劲咽回去,姚乐纯的电话很快又打来。
“郗郗,你没事吧?”她很担心。
郗萦努力平复心情,“没事。”
“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你喜欢吃的清蒸多宝鱼,吃完饭咱们好好聊聊。”
“谢谢,可我今天没心情,就想一个人呆着。”
傍晚四点,郗萦走进一家茶餐厅,点了一碗鲜虾云吞面和一个菠萝包,她不饿,但总得吃点什么。
玻璃窗外人来人往,毫无新意,这景象可以是五年前,也可以是十年前,根本看不出什么差别。她也一样,都三十了,还在为一点琐事跟母亲怄气,永远也跳不出那个狭窄的圈子。究竟是什么把她囚禁在了同一个环境里?
有段时间她特别讨厌别人说她像爸爸,觉得爸爸做的事丢人。她努力模仿母亲的严肃,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说她像母亲她会很高兴。
爸爸其实是个很和善的男人,远比母亲得人心。他唯一做错的那件事,郗萦现在想想也许并不完全是他的错。而她一直被母亲的言论所误导,努力憎恨着父亲。
她忽然惶恐起来,觉得自己走错了路,而且永远回不了头。一向很喜爱的云吞面也失去了鲜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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