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珩见怪不怪、脚步不停,我却看得稀奇,将他拉了拉,悄声问道:“这道长当真能成仙么?”
庄珩看了那道长一眼,并不言语,先去门边取了一把伞,待领我出了门,方回答道:“道长虽失之根骨,但至善至诚至勤,精诚所至,可证大道。只他命中尚有一劫,若渡过此劫,便可飞升。”
他语气寻常,话也简短笃定,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儿。我继续好奇问:“黄道长还有个什么劫?”
庄珩看我一眼说:“他的劫,应当便在这两日了。”
我笑一笑说:“子虞轮回一次,似比从前更精进了。前一世是凤雏,这一世怕不是谪仙?不仅能降妖除魔,还能掐会算。“
他闻言眉梢微微一抬,侧目看我一眼,没有说话。但我知道这种不屑理睬的态度已算回答我的阴阳怪气了。
细雨随风吹拂,濛濛地飘到脸上,庄珩站在门口台阶上撑开伞来。
我问:“去哪?”
他道:“道长辟谷,精怪亦不食五谷,在下却是凡胎肉身。”
我闻言大喜:“哎,谪仙去吃饭啊?”
大概我喜形太过于色,好似这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庄珩愣了愣,旋即微微失笑。我也不管他笑话,扯过他袖口往阶下去,这百来年我看水中鱼虾日日游、溪头荠菜年年发,但人间这一口滋味已是许久未尝了,如今虽仍是吃不上,望梅止渴也是好的。
庄珩举起伞跟着我下来,伞盖蔽出一方天晴,伞下半个我和半个他,一道朝外走去。
时近中午,昨夜那场大雾早已不见踪迹了,雨水汇聚成细流沿着石板路缝隙往低处流,潮湿巷中处处可见青苔绿痕。
我说:“我曾在绍兴府做过两年通判,这时节最好的是草头、豆苗和银鱼,加黄酒清炒,或与豆腐同炖,皆妙。山阴人吃得清淡,我初来时并不习惯,回了京后便一直念着。可惜京中四方杂会,不曾再有当年真味。你今日可以尝一尝。”
庄珩笑了一下,说:“你忘了我是临安人。”
我一怔,想起来了,略带尴尬地笑道:“咳。是了。你与傅桓二人都是杭州人,这些东西也不金贵,该是打小就吃惯了。”
我那时在绍兴任地方官,傅桓则在刑部,两年间书信不曾断过,他在信中回忆南地风物,告诉我何处山川秀美,何处景色宜人,我在绍兴两年间的足迹,几乎就是跟着傅桓信中所写一步步走完的。我也常随信给他捎去一些当地土产,以慰藉他的思乡之情。那时我与他之间,还十分君子之交淡如水。
想起傅桓,我的谈兴顿时便消了,心中一叹,不再说话。
庄珩却哪壶不开提哪壶,淡淡说道:“傅长亭那时也时常同我提起你。托你的福,还能在京中吃到正宗的绍兴花雕,豆腐干与梅菜。”
我听得心情很复杂,很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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