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向儿子的眼神。
那是一个人扫过一片稀疏平常的景色时,没有丝毫留恋的眼神。
雨水无声地泅入衣物,他的视线在那辆熟悉的车子消失后上移,天地间只有一张雨丝织成的大网,密密麻麻,令人无所遁形。
他继续朝家的方向跑。鸣叫着的救护车超过他往前行驶时,剧烈的不安险些将他击倒。回到家,只看到被抬上车的母亲和哭得说不出话的妹妹,他扔下背包,请求医护人员稍等,冲进母亲房里想拿上就医必需的证件和钱,却发现卧室内一片狼藉。
什么都没有了。妹妹哭着跑过来说,刚才她和妈妈回来时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贷回来打算给他出国用的那些学费。起初妈妈还以为是遭了贼,结果在狼藉中翻出一把庄然扔下的钥匙,倒抽了一口气就倒了下去。
什么都没有了。
他拿上证件和手机,拉着妹妹坐上救护车,路上颤着手打电话给爷爷求救。那些年他们那一片的房价还没有飞涨,爷爷的租房生意也只是面向一些外来务工的工人,收的租金勉强够糊口。听完孙子的话,他大骂着庄然的不是,风风火火地拿上钱来了医院。
但爷爷年岁也大,各种病痛缠身,帮不了母亲多少。刚成年的他就拉着妹妹挨家挨户借钱凑医药费,昔日高傲少年的头颅一次次在他人面前低下。但借来的钱也仍然不够支付那每天都要重攀一次最高峰的医药费。
他就是这样走向他的十八岁的。医院,深夜,重病不起的母亲,睡在走廊长椅上的妹妹。
命运赠予他一次擢筋割骨的成人礼,将往日那个心高气傲的不羁少年整个打碎,重新锻造。在他被名为贫穷的巨手反复碾压、折磨的同时,他也看得更加清楚了,自己和那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少女之间的距离。
因此他再也没去见她,没有时间精力,也没有勇气。他被生活打压得瘦到脱相,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肉眼可见地变得枯槁。直到某一天陈立元的妈妈,也就是他口中的静姨来到医院,才终于在无尽的疲惫和绝望中为他带来了一点活下去的曙光。
这一切是如何一点点好转的,他也无法一一说得很清楚,只是每天按部就班地忙碌,顺着命运给出的指引坚定地迈步前行。高考成绩很快出来,他考得不错,国内C9大学招生办轮番来要人,学校都以他要出国去耶鲁为理由挡掉了。但他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去耶鲁呢?母亲的病尚未痊愈,妹妹还没成年,他又答应了静姨要帮衬着一起打理香林,种种情况堆砌,连离开本城的可能都没有,只能就近选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权当是混文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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