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得到肯定的回答,周怀若心中还是有些迟疑。直到抬眼对上庄鹤鸣的目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深邃却又干净纯粹,温柔得犹如一片能无限包容她的海。
她深知自己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
“我想,去看我妈妈。”
(6)
陪着周怀若站到会见室那块巨大的隔音玻璃前,庄鹤鸣第一感觉是如释重负。
首先庆幸的是,今天并非什么法定节假日,否则他哪怕是神仙也没法儿满足周怀若这个毫无征兆的愿望;其次,庆幸自己当初留在本市上大学且修读了法学专业,虽然自己并没有从事这个行业,但积累下来的人脉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预约到了合法探视;最后……
最后也不知道想庆幸什么,他侧头看着周怀若因紧张而发白的脸,便本能地将所有想法抛诸脑后,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本就瘦软的小手如今更加无力,掌心凉得惊人。
他低声地安抚她:“不怕。肯定能见到的。”
周怀若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回握当作回应。
其实她并不是害怕见不到妈妈,而是害怕“妈妈”本身。
作为一个他人眼中“一出生就在罗马”的小孩,周怀若的前半段人生旅程开启的理应是“简单模式”。一出生就是家族里的长孙,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八卦媒体称为“周氏私生女”,但在后面永远都会再加上“未来继承人”的头衔。但事实上是,遵循宇宙本质的守恒定律,物质上的简单模式里永远随机附赠精神层面的艰难模式,里面隐含着难度系数炸裂的“大BSS”,即她母亲本人。
如果要让周怀若用一个词来形容她母亲周沅,她首先想到的绝对是“凉薄”。如果还能在前面加上一个修饰副词,那么所有表程度的词语都会在周沅身上黯然失色,周怀若思来想去,觉得也许这就是她母亲的天性。
就像有的人生来就温柔,有的人生来就好动,周沅生来就是冷血的生意人,讲不了什么温情不温情。她爱海只爱海的山肴海错,爱天只爱天的晴空万里,她必须从事物中得到某些好处,凡是不能直接有助于她获得利益的,她就都将其看成无用之物,弃之不顾。
据照顾周怀若的一个帮佣阿姨说,直到周怀若出生的第三个月,终于有点儿白白胖胖的可爱婴儿模样时,周沅才肯伸手抱她。在此之前,周沅哪怕是经历了剖宫产躺在妇产科病床上,看到周怀若的第一眼都是无比嫌弃。她拒绝了和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的第一次肢体接触,给出的理由是:“又丑又皱,跟个核桃似的”。
周怀若六个月时,才终于见到爸爸。据说,周沅当场拒绝了她爸爸的深情求婚,只扔下一句:“孩子是我的,我怀了36周零3天,挨了一刀生下来的,随我姓,我养得起。你只是贡献了几条染色体和一些可能和我形成互补的优质基因,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用处了。”
周怀若长大后听说这些话时,觉得传言还是过于温柔了点儿,她母亲当场说的话绝对比这可恶上万倍,才逼得她父亲人间蒸发,从此再不顾她们母女俩的死活。
周怀若上幼儿园后,和周沅约定好每个月第二个周五接送她一次,但一年至少有七个月周沅会忘记,直到天黑才遣秘书来把玩滑梯玩到快睡着的她接回家,第二天继续像没事人一般踩着高跟鞋去上班,全然不理会一个小孩儿从满心期待到大失所望要经过多痛苦的煎熬。
周怀若上小学时,开始对学校周边小店里的零食感兴趣,特意攒了满满一书包想拿回家跟妈妈分享,结果周沅只是在翻文件时瞥了一眼,嗤笑道:“你是物极必反了吗?遗传到的净是些劣质的艺术基因也就算了,人怎么也越活越寒酸呢?”她那时没听懂,只感觉到妈妈不喜欢,强忍着眼泪走出书房,躲到帮佣阿姨的怀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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