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色已暮,夜来也是无事。权仲白便咳嗽了一声,故意坐到清蕙对面,把她妆镜按倒了,一本正经地道,“要和你商量件事。”
清蕙本来正对镜卸妆,脸上的胭脂已经洗尽了,更显得一张脸白生生的,她刚也不知想些什么,眼底思绪迷离,神色怔忡不定,看着竟有几分稚嫩可怜,听到权仲白这话,才是神色一动,又调出了那张精明厉害的面孔来。权仲白看着,又是心动又是好笑,他又咳嗽了一声,才道,“既然现在要常住国公府了,我看,别的不说,还是该先把下水道铺好,再翻出一个专用的净房来。不然,木桶就那样大,洗澡总是不大方便。”
木桶再小,一个人也是能容纳得了的,又何来不大方便一说?清蕙迅速地捕捉到了他的言下之意——昔时在冲粹园里,两人……她面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有点儿别扭地道,“你怎么成天到晚都不想些正事……我可不管,你要翻修,你自己和爹说去。”
虽然还有那么一点儿小儿女态,但焦清蕙在这种事上,一向还是很有几分胆量的,她一边说,一边已经挥着手,示意丫头们退出屋子——
但,有了儿女以后,这立雪院里的主子,可不止他们两人,伴着一声响亮的招呼,歪哥光着屁股就冲进了屋子里,险些把正往外退的侍女绊个倒儿,他旋风一般地冲到炕边,吭哧吭哧地就往炕上爬,叫道,“爹,我方才做了个梦!”
这孩子年纪越大,越亲近爹娘,有时做了噩梦,也不要养娘陪睡了,总是来纠缠父母。廖养娘认为这不合规矩,又怕惊扰了主母夫妻,总是想方设法地和歪哥斗智斗勇,可歪哥年纪虽小,鬼主意却不少。从今儿的光屁股来看,应该是假借如厕,从小门冲出来了。权仲白和清蕙对视一眼,都把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两人亦都有几分做贼心虚,清蕙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又白权仲白一眼,这才重又把妆镜支了起来,权仲白摸着鼻子,遮掩住了苦笑,又抱起儿子好言抚慰了一番,这时廖养娘堪堪也发觉不对,追来了主屋。他们两个主子,倒要为歪哥求情,才让他能躺在父母中央,睡上一宿。
如今两人都忙,要凑个巧儿其实不易,权仲白本还打量第二天早上,等歪哥被接出去了,再——可第二天一大早,宫中又来了人:福寿公主病了。
这位公主的婚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可能来年夏天就要出嫁,她的重要性,自然也就跟着一提再提。皇上亲自发话,让权仲白照看她的喘疾,最好能在出嫁之前彻底治愈,因此她这一病,权仲白是责无旁贷必须立刻赶去问诊。至于蕙娘,起来以后也有些居家琐事等她发落,她略一用心事,半个时辰也就都安排完了,正要再拿宜春票号写给她的信来看时,外头来报:周先生登门来看歪哥。
周先生每次过来,蕙娘都是亲自接待,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她亲自牵了歪哥,走到前院来看周先生时,老先生便笑道,“老朽此间差事已了,思乡之意甚浓,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要回家去了。这一次过来,是特地向仲白辞行的,不想,仲白倒是不在。”
权仲白出去的消息,又不是什么秘密,周先生到了立雪院跟前一问,不就问出来了?蕙娘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便问道,“先生此间差事,已经办得圆满了?”
周先生颔首捻须,自有一股气势放出,他从容地道,“过一阵子,焦氏你入宫请安时,便可得见效果了。”
说到此处,顿得一顿,虽是欲言又止,轻轻地叹了口气,却还是下了决心一般,续道,“只是有仲白在,婷娘只怕永远也不会得宠有嗣。想必家里下一步也就会安排下来了,你们夫妻,也许要分离几年……这差事恐怕你舍不得办,但也是无可奈何。若焦氏你看得起老朽这个差遣人,便听老朽一句劝:还是以大局为重,儿女私情,该退后时,还是该退后一步。”
蕙娘心念电转间,已完全明白了周先生的意思,顿时便知道自己这一阵子的用心没有白费:周先生本来就是权仲白的授业恩师,两人的渊源有多深厚,那不必说的了。自己一旦作出令人满意的姿态,周先生临行之前,肯定要指点几句,也免得他日后在东北族中,少了依仗,这都是天公地道的事,就是蕙娘没这一番姿态,周先生也未必不会指点。她只不确定的,还是周先生在族中地位如何,对鸾台会的大计、的构成,又了解多少。毕竟要按身份来说,他祖上不过是个御医,距离权力中心,应当还有一段距离。
只是如今看来,和她想得一样,连番遭难,曾经的皇族架势肯定业已不能维持,经过多年的繁衍、通婚,再结合如今鸾台会的一番布置来看,周家在会里,地位应该不低,周先生能指点她的,说不准是比远离东北多年的良国公还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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