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周瑜说他这几年的航海找岛技术,居然是从一些连文字都没有蛮夷野人那儿学来的,李素和诸葛亮当然是瞬间就被震惊了。
甚至李素的震惊程度,比诸葛亮更甚。
说到底,还是李素先入为主的印象坏了事。毕竟作为后世之人,他对历史的理解还是有所偏颇的,容易被后世各大文明的强弱所干扰,从而产生误判。
所以,如果有人告诉李素,有比汉人更先进的航海技术,可以从阿拉伯人或者欧洲那些地中海商人民族处学来,那李素肯定不会那么惊讶。
因为他前世接受的历史教育,也已经给了他一个“地中海和波斯湾红海文明是海洋贸易文明”的印象,而汉人是大路农耕文明,人家有更拿得出手的独门绝活,毫不奇怪。
可夷洲土著野人是些什么存在?
完全触及到了李素的知识盲区。
好在,事实就摆在眼前。
周瑜没有望远镜,只有目测瞭望的老式海船,性能也远远不如刘备阵营五年前开始建造的福船。
就凭着这么简陋的硬件,人家实打实把夷洲周边那些小岛都毫无疏漏地找全了,这说明他们的“软件”绝对有过人之处。
李素不得不服,随后就是决定放下傲慢,虚心学习,博采众长。
周瑜也不敢藏私,把他这五年跟当地蛮夷的交流和学习到的实践经验,一一转述,李素和诸葛亮渐渐也理解了其中奥妙。
尤其李素是知道历史的,稍一点拨,他很快想起了一种可能性:
周瑜告诉他,掌握这种远洋航海找岛技术的民族,主要是夷洲东南部山区的生番,那估计就是相当于后世高山族的一些人了。而且听周瑜的具体特征描述,李素脑中也想起了一个名词:
南岛民族。
没错,南岛民族就是广大的南太平洋岛民的泛称,从后世占据整个广袤南太的波里尼西亚到密克罗尼西亚,基里巴斯纽西兰,
再到东南亚的印尼、菲律宾诸岛,甚至西到印度洋上的马尔代夫、毛里求斯、塞舌尔、马达加斯加。南太和南印度洋上,那些动辄相隔一两千公里的群岛,全都是南岛民族的活动范围。
他们的造船技术和生产力还是很落后原始的,大致相当于后世大洋洲的毛利人。
但是因为南太平洋常年风平浪静,所以不需要抗浪性很强的船,只要航行技术掌握得好、擅长利用西风和洋流,只要航海技术好,光靠几艘独木船并成双体船,都能进行上千公里的漂流远航。
这是典型的造船硬件科技巨差、但航海技术软件超强的组合。
事实上,欧洲人一直到了16XX年末期,美洲都被发现和殖民了快两百年的时候,才算是彻底把南太平洋岛民土著的航行技术渐渐吃透,比如掌握了南十字星等南太平洋星象导航法,
然后才掀起了欧洲人对澳洲、纽西兰等地区的地理大发现潮。好多大洋洲岛屿都是18世纪才被欧洲人找到的。
在此之前,欧洲航海文明在陌生广袤海域找岛的技术,都是一直落后于南岛民族野人的。
欧洲人只是擅长造大船远航,但不擅长找大洋中的细小陆地,所以哥伦布也只能找找美洲大陆那种非常巨大、绝对不可能错过的大洲。
可见,任何航海民族,都有值得学习借鉴的独特的点。
而夷洲地区的高山民族,有相当一部分确实不是东亚大陆的人种,而是从太平洋方向来的南岛岛民,具体来说是南太岛民先渐渐迁到菲律宾,然后再到夷洲的。
周瑜对夷洲的深入开发,居然让汉人文明和南太岛民的交流融合提前了数个朝代出现,并机缘巧合开始学习其长处,裒多益寡,也算是大汉之幸了。
否则,光靠李素自己想,以他那种忽视野蛮民族能力的刻板印象,说不定还真错过了。
现在,汉人民族只是被李素揠苗助长提升了造船科技,以及经纬测绘技术,硬件和理论体系强大了之后,再配合上航海实践经验方面的软件升级,那才叫完全体!
李素短期内虽然用不到,但未来说不定派探险队远航找岛有用。哪怕往西都是野人,没有商贸和殖民价值,确有寻找新物种的价值。
几艘探险船,只要成功带回来新的农作物,怎么投入都是赚的,虽然有些遥远。
……
李素和诸葛亮这些文官,乃至太史慈甘宁等武将,此后一段时间内,不由趁着政务军务闲暇,痴迷上了学习借鉴太平洋岛民文明的航海经验,
想看看有多少具体经验可以被细化使用、形成航海操典。
周瑜也不藏私,把他整理的一些岛民经验,详细剖析:
“夷洲南岛蛮夷的航海技法,过于我们中原汉人的,主要有几个方面。首先是南岛蛮夷在海上定航向极准,可以长期保持一个方向航行不会偏差。
而且他们也会用星轨在夜间精确定向,用固定星宿在不同季节时位于天顶,来大致判断船所处的南北程度。
其次,就是他们在茫茫大海上,擅长用种种观云观鸟观鱼之法,找出误差百里之内的海岛。甚至,那些蛮夷还能隔着百里之外,通过看云层的底色,看出海岛是林木草原还是荒礁……”
周瑜娓娓道来地把南太平洋岛民种族的定向航行、定纬度航行和观察云鸟鱼找岛法,一一概括了一番。
甘宁和太史慈这些实操派,听得大感酣畅,每每遇到一些点,都内心暗叹“我怎么没想到”。
而诸葛亮这样的技术理论派,则有更深刻的反思,不局限于孰强孰弱,只想着见贤思齐,取长补短。
诸葛亮沉吟对比良久,说道:“定向之法,不足为奇。蛮夷没有司南,也无法以磁针为罗盘,所以需要观星定角。我大汉自古有司南,丞相前些年还改良出了罗盘,所以没有观星定角也没关系。
不过,这些蛮夷之法,还是给了我们一定的启发,或许可以打造一些比如今所用罗盘更为精准好用的器械,比如在罗盘外围再加一圈可以同轴转动的雕刻了星图的铜环板。
这样在海上晴朗的夜空下,罗盘上正南指向某个角度时,可以对应校准罗盘外的星盘,双管齐下,互为补益。一方面可以更好地训练海军的领航水手,也可以在万一罗盘失磁难用的时候,辅之以经纬星盘测角。”
太史慈甘宁听了诸葛亮和周瑜的智慧碰撞,若有所思。其中甘宁缺乏南下远航经验(谁让他一到热带就拉肚子),这方面基础反而稍微差些,不由追问:
“既然只是要在罗盘外面加一圈简易星图,为何不直接用铜板铸为一体?还要什么‘同轴旋转’,不是海上颠簸更容易坏么?”
诸葛亮一翻白眼,用关爱文盲的语气解释:“兴霸海上寻敌从不观星吧?星图在南北相差千里以上时,角度高低会明显变化的,一年四季也起落各有不同,定死了怎么用?当然要配合四季十二月跟着转,才能使用。”
甘宁立刻闭嘴了,他做江贼那么多年,后来又做海贼,但因为刘备阵营的水军将领都配了罗盘,他还真不会“仰观天文,总结星象”。
诸葛亮是当过灵台令的,掌太史天象律历,这大汉朝谁能在这方面比得上诸葛亮呢。
事实上,诸葛亮脑子里的办法,比他说出来的还要复杂,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如何弄几套配合不同纬度的星罗盘外圈星图,然后航海的时候船每隔几个纬度就要换一个外圈星图。
这些东西,以其他人的智商,诸葛亮也很难跟他们解释,才没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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