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有多久,兴许只是高坐在石阶上的齐三公子刚细品完一炉白檀甘香的时候,这九十九道鞭刑方才了结,而谢阿弱的薄衣早已被沁出的鲜血沾连、揉绞、直模糊成一片红氲,而她的脸色亦已惨白如纸,额上结汗,却只能咬牙忍耐着不哼出一声来。若喊出疼来,依魏园的规矩,任何刑罚都是要翻倍的,谢阿弱可不想再挨九十九道鞭刑!
魏园既名为魏园,并非因园子的主人姓魏,事实上魏园的主人正是这闲适高坐的齐三公子。至于何以称“魏”,不妨拆字作“委以鬼事”解,顾名思义,这魏园便是那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巢穴、勾魂魔窟。
而据江湖传闻,排名最前的三名杀手:凤无臣、谢阿弱、宁晓蝶都是来自魏园,这三人一惯使右手剑,杀人时皆用白狐面具遮颜,面具惟狐颊上各题了凤、谢、宁朱丹字样以作辨别,若戴在人面上,乍一眼都是诡异赅人极了。
而这魏园除了杀手须戴狐面杀人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古怪规矩——用以约束园内上上下下几百号杀手,但这些杀手中能排得上天字号的,也惟有凤谢宁三人。话说这三人本是齐三公子的心腹臂膂,谁料半月前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竟使得凤无臣叛离魏园、下落不明,而被派去追杀凤无臣的宁兰若、谢阿弱,则前者负伤、后者抗命,是而齐三公子才动了真怒,搬出鞭刑伺候他心头最得意、亦最看中的谢阿弱。
齐三公子看中谢阿弱,不是因着她杀人的本事如何了得,更不是因着她的顽抗坚韧——他最看中她那藏在骨子里的宿命:克亲、无友、孤星之命。这样的人一旦驯服了便是一生的忠心耿耿,永不会背叛他!只因这天地再广大,除了魏园外她无别处可去、无旁枝可依!
只是事到如今,齐三公子断没想到他最看中的忠心竟在半月内被狗吃了两回。先是凤无臣,再是谢阿弱!
可凤无臣同谢阿弱毕竟又是不同的,凤无臣是个有野心有主张的人,他寄身魏园不过是偷师习剑罢了,齐三公子早看出他羽翼丰满后、早晚都会弃魏园而去!但倘若个个杀手都像凤无臣一样来去自由,那魏园早垮得不成样子了,所以齐三公子才会按规矩派出谢宁二人合力追杀凤无臣。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冷面无情、杀人如麻的谢阿弱也有心软的时候,那是从何时起种下的牵绊?在园外生死相依、屡破奇案时?还是惩奸除恶后,回到园中把酒言欢时?
看来他还是小瞧了谢阿弱对凤无臣的情愫,惜乎这情愫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若凤无臣待她有半点良心,大可邀她同离魏园、共度余生,而不必连累她独自受罚。
说起来,这九十九道鞭刑已是齐三公子法外施恩,凤无臣早该料到谢阿弱为了救他一命,少不了也要赔上半条命。是而,齐三公子尽管冷眼瞧着谢阿弱咬牙承受背脊上盐浸鞭梢抽下时的蚀骨苦楚,他要让人好好鞭醒她,让她晓得凤无臣不过是个自私胆怯的小人,并不值得她拿命来救——她的命,要比凤无臣的金贵得多。
暮时,燕子榭,谢阿弱居所。
她伏在素帐床上,忍耐着额上昏昏沉沉的热意,一意握着手上那块冰凉玉佩,那上头的青玉镂空鱼穿荷花,每一处起伏都被她握得热出了汗,仍不肯松手,仿佛握紧那玉佩就能相信某些愈发微渺的希望一般,她多么想凤无臣此时会坐在床边,即使不说话、哪怕默默看她一眼,她也是心甘情愿为他受这鞭刑的苦楚的。
可她何其痴心妄想,叛出魏园的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便是从前,他也只是在偶尔经过燕子榭时,为她摘下狐面面具,朝她淡淡一笑,邀她月下饮一壶清酒。而在他的笑意融融里,冬日园中原本凋谢的繁花一应绽放,金色流星簌簌坠落雪地,她的心因此而暖和了,她的目光从此亦常常追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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