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一面擦,一面偏头往石壁后看了一眼,苏纤一动不动地躺在石板上,散在沙地上的衣裙失去了艳丽的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为颓黯而破败。
苏黛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一个闪神,手下重了些,将一处伤口刮个正着,凌随波微抽了口气,但没出声,面上也无什么表情波动。
“不好意思,”苏黛赶紧道歉,又问道,“凌少君,我们……这是到了沙海腹地的风神堡废墟了?”
“嗯,”凌随波点头,“我也没想到竟然直接被拖到了这里,倒是省了不少事……我以前,没见过力量这样霸道的幽人,也不知道她是你姐姐,所以——刚刚出手的确重了些……”
苏黛指下一凝,抬起头看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这是……在委婉地跟她道歉?
凌随波略有点不自在地转开脸去,远处上方的那片崖壁上,赵叁等人已经围在那辆冲车旁,用抓绳勾着车壁一点点把半个车厢悬空在外的车拉回。
苏黛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看。
“这里安全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应该暂时没什么事,”凌随波回答,“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见有东西出来攻击,一是没到时间,二是也许这里发生了一些变故。”
“幽煌树不都在废墟外围么?”苏黛若有所思道,“也有可能其他幽人还没褪藤,来不了这里?”
凌随波缓缓摇头,从腰间褡裢中摸出一张破损的羊皮纸,展开递给她。
苏黛伸手接过看了几眼,吃惊地看向他,“这是废墟的地图?你不是说你没来过这里吗?”
“我的确没有来过,这张图,是明风……明老给我的。” 凌随波道,迎着她疑惑的目光,又解释说:“明老……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若不是我,他可能不会死的这么早。”
苏黛又仔细看了几眼,将地图收入袖中,有些奇怪道,“你这会儿愿意说了?”
凌随波不语,深眉下的目光显得有些阴鸷,沉默了许久后,才道:“……他早就发觉有东西在他熟睡时侵入了他的神魂,伺机窥探着你们这群人,他没做抵抗,小心约束着自己的意识,对方神魂大意之下,反而被明老摸到了一些马脚……他隐约觉得风神谷的异状与魔界脱不了关系,所以一开始才会对我非常抵触,甚至第一次见面时,没问清我的来意便冒然向我出手。”
苏黛默默听着,倒了些清水,将手中布条清洗过,继续擦拭他伤口周围,不过因为心不在焉,动作有些潦草随意,刮到伤处时,凌随波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说话的语调略有起伏。
“……后来那邪魂大概以为明老极好拿捏,更加肆无忌惮地入侵他的神魂,甚至想迷惑他,让他诱使沙漠外围的人打开结界让更多的人进来,同时也带着你们所有人主动前去喂投,而明老也在对方越来越频繁的侵袭中,暗暗反客为主,探到了更多的情况。”
苏黛停手,心下很是沉重,半晌蹙眉叹道:“难怪他那几日总是长睡不醒。”
“……那日我去了他棚屋,把所有情况和盘托出,他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完,便给了我这样一张地图。他告诫我废墟中隐藏着邪恶而强大的力量,但这种力量暂时还没能到达完全随心所欲的程度,每天日出前和日落后的一段时间里,它会养精蓄锐陷入沉睡,你们要寻找亲人尸骨便需趁着这个时间,而我的目的既是要铲除那股邪魂力量,他给我的地图或许可以帮上忙。”
凌随波说着,眉头深深皱起,“明老说他精力枯竭,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也无法带领你们前往沙漠腹地,而作为这份地图的交换,他要我答应,一定要保护好你们……他说完这些突然昏迷,我知道是那邪魂又入侵了,当下便按捺不住出手试探,那邪魂力量实在强横无比,甚至引动了我身体里的那个异魂,而我一时大意,既要抵抗入侵明老的那股力量,又要防着身体里的异魂作乱,险些坚持不住。”
凌随波缓缓说着,淡漠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然而他眼神晦暗,拳头悄悄拽紧。
“……危急时刻明老清醒过来,为了强行切断和那股力量的联系,他不得已自绝经脉,临死前他要我发誓,一定保证大家的安全,确保你们能全身而退。”
他玩弄着手上蛇鞭,看向远处已将冲车拉回地面的赵叁等人,“事情便是如此。”
苏黛注视着他,冥冥间似有所悟,忍不住轻声道:“明老自绝,也不是完全为了救你,他是为了救我们大家,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凌随波目光陡厉,冷笑一声,道:“我有什么好自责的?我既答应了他,拼着命也会把你们送出去,这不过是交易。”
苏黛怔了一怔,点着头啧啧叹道:“你这人总这样,莫名其妙又生什么气?说话也这般难听,明明不让大家进废墟是为大家着想,非说得好像我们要拖你后腿似的,好好说清楚不行么?”
他目光闪烁,嘴角嘲讽的笑意不散,“你很了解我,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苏黛眉睫轻扬,老实道:“比其他人是多了解你一点,至少知道你有时候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是一回事。”
凌随波神色微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又没说,苏黛也沉默下来,专心试擦着他的身体。
这回她擦得很仔细,血迹一点点被擦去后,精实强壮的肌理在风灯映照下显出一块块起伏的轮廓,那线条优美而充满力度,强悍又不失韧劲,而他麦色的肌肤上遍布着暗红的道道伤口,看上去又有种被凌虐的野性之美。
男人的目光密密实实地笼罩着她,尽管没有抬头,苏黛还是能感觉到那注视带着热度和压迫,这让她头皮隐隐发麻,麻意自头顶和颈后漫开,渐渐传到四肢,令她心跳微微加速,耳根也有点发烫。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和暧昧,她开口问道:“如今阴差阳错……大家都来了这里,要不等会儿一起商量商量,看是先到外围寻找尸骨和幽人,还是直接去寻那个……邪异的东西?对了,你说这里可能发生了一些变故是什么意思?”
凌随波注视着她后颈垂下的那抹弧度,喉结轻颤了一下,移开目光道:“我总觉得有点奇怪,原本幽人虏了人,应该直接带到幽煌树下喂投给树根,催熟第叁批幽煌果也好,促进其他幽人褪藤也罢,但是这个幽人——你姐姐却把我们所有人都带到了这里,这或许说明,外头的幽煌树已经不再需要养料,需要养料的,是废墟中的这个东西,而且它已经不需要等到第叁批成熟的幽煌果了。”
“难道废墟里的这个东西是……”苏黛停了手,将那块布条丢开,自背囊中摸出一块磁石,思忖着说:“另一种更高级的幽人?能有自己意识的?”
“有可能,”凌随波颔首,“我也是这样——”
“想”字未出口,他身体一颤,脊柱发麻,一股巨大的疼痛冷不防从右肩下疾窜开来,他差一点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低头,看见右肩下一处伤口中,有细若毛刺的东西从筋肉里被吸出,一根根附着到她手中的那块磁石上,一铄一铄地闪着微弱光芒。
苏黛瞄他一眼,见他额上冷汗迭出, 关切道:“很疼么?还有很多,你忍忍。”
凌随波定了定神,哼了一声,“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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