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心中惊讶,果然见永宣帝顿时皱起眉:“只诛三族?谋逆按律本该诛九族,岂有对逆臣贼子心慈手软的道理?”
容昭:“蒋家不是什么前朝遗族,便是留下了旁支血脉,也没法拿蒋庆泽的名头举旗造反,本也无所谓斩草除根之说。”
“况且三族之外的旁支与蒋庆泽恐怕早就没多少来往,几百人流放充军还能种地做工,杀了又有何益处?多费几把砍头刀?”
永宣帝着实愣了愣,有些狐疑地看着容昭:“……朕以为你应该是最想严惩蒋家人的一个?”
其他人心里也有这个疑问。无论是从容昭和誉王的多年龃龉来看,还是仅就对方谋逆当夜一再想要容昭性命的举动来说,容昭能不给对方落井下石就很难得了,主动提出帮蒋家人减轻刑罚,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况且……容昭不是应该残暴嗜杀的么,怎么这样一看,反倒比他们还显得更悲天悯人些?
事实上容昭当然不能说是悲天悯人,他冷淡地道:“蒋庆泽的蒋家自然要严惩。只是本王没兴趣在无关的普通人身上泄愤罢了。”
永宣帝面色不由变了变。容昭这话一说,他顿时就成了拿普通人性命泄愤的那个。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了片刻,刘次辅出声给永宣帝递了个台阶下:“皇上,不如就按太子殿下所说?这样少造杀孽,既彰显皇上仁德之心,也算是为皇上身安永寿积福了。”
原本正对容昭不满的永宣帝听了这句也改了主意。
他要让蒋家人罪加一等确实只是泄愤,相比之下,还是对他自己的身体更看重。即便只是一丝虚无缥缈的可能,永宣帝也立刻决定攥进手里。
除了将诛九族改为诛三族,容昭另外还提出先不要立刻行刑:“从蒋家和誉王府还查出了不少和贪腐案有关的东西。要想把事情查清,最好暂且把这些人留着办案。”
虽然最终同意了按容昭的提议来,但永宣帝还是因为容昭这次唱反调的行为积累起了不满。当晚韦贵妃又来他跟前殷勤讨好的时候,面上就忍不住带出了几分。
这几天韦贵妃一直见缝插针地在永宣帝面前给容昭上眼药,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厉王现在可真是威风了,”韦贵妃故意在永宣帝面前说道,“臣妾看如今不管是这宫里的禁军,还是那几位陛下倚重的大臣,都很听厉王的话呢。”
“怪不得当初那么那么小的年纪都拿捏住了十几万大军,看来厉王着实是揽权的一把好手。”
韦贵妃明褒暗贬,永宣帝果然听得面色淡了。
这段时间容昭不光调查誉王的案子,也处理了一些朝政,因为确实能力出众,颇让那几位重臣折服,对容昭的排斥畏惧之心越发消减。加之誉王谋逆当晚,他们多少可以说是受了容昭的庇护,有几分救命之恩在,故而这几天都纷纷替容昭说了一些好话,不时在永宣帝面前夸赞攻处事很有能力,决断果敢、经韬纬略。
重臣们说的都是好话,永宣帝听了却不怎么舒服。
若是自己疼爱的孩子,即便身为皇帝心性多疑、不愿被其他人占据权柄,至少也会为有这样表现出色的太子骄傲几分。但永宣帝既因为自己突遭变故,对于不得不将权柄移交出去格外不高兴;又对容昭没有半分疼爱。那一时的感激愧疚耗尽了就没有了,如今听到夸赞容昭的话,永宣帝只能生出嫉妒和不平。故而对于韦贵妃仍然只称呼容昭为厉王,他始终保持了默许。
容昭会揽权,那谁的权被揽走了?自然是他的权被分走了!
现在的容昭不得不说是春风得意,因为他无力于朝政,俨然已经快像是皇帝,而要把他变成管不了事的太上皇了!
这让永宣帝的心里如何没有想法。
不过再是心中不满,永宣帝倒也还没完全被情绪冲破理智。他还是知道容昭这个太子之位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动的。
因此虽然听了韦贵妃的话就沉着脸,永宣帝也只是脸色不佳,没有多说什么。
韦贵妃见次便也不着痕迹地换了个方向:“陛下今天身上感觉如何了?我才接到旸儿加急送回来的信,他听到京中一些消息,实在是担心坏了,急着想要回来看陛下呢。”
晋王眼下确实是急得不得了。他远去江南本就是为了给自己增添履历功勋,好为争夺储位增加筹码,哪知道他一离开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消息传到江南时京城里其实已经尘埃落定,晋王得知消息时简直天都塌了,如今他既错过了讨伐誉王谋逆,反而让容昭拔得了头筹,直接一下被永宣帝口头立了太子;连原本靠贪腐案立功的机会,也可以说让容昭给一并截了胡。
一事无成。
誉王这一下直接垮了台,但晋王同样也是出力不讨好,白费力气不说,连都原本储位有力争夺者的地位都失去了。如今还远在江南,想立刻赶回来都不行,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容昭一个人在京中逐步站稳脚跟、一天比一天坐稳太子之位。
韦贵妃自然也急得不行,可惜晋王这边原本在文臣中就没多少势力,如今情势特殊,誉王一派都受了牵连,朝中仰赖的就只有剩下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而这几个人如今看起来都站在了容昭这个“太子”一方。晋王这边一时群龙无首,也没法直接跟容昭对着干。
现在他们只能先想办法让晋王能尽快回京。
虽然容昭直接从誉王府和蒋家找到了线索证据,把调查贪腐案的风头都抢了过去,但明面上晋王去江南调查贪腐一事还没什么结果,自然没法随随便便就回来,只有靠永宣帝主动将人叫回来才行。
晋王太急着回来一看就是想要跟容昭争权,故而韦贵妃也不好做得太明显,这两天才开始给永宣帝暗示。
永宣帝本来没有立刻松口,但刚刚又被容昭呛了一回,于是这次沉默了一下就说道:“现下贪腐案有了新进展,确实也该让老大回来一趟。”
容昭的太子之位确实不好擅动,不过也该让他知道,他还只是太子,不是皇帝。真正掌控大权的还是他这个皇帝。
让晋王回京的话,正好可以和容昭互相制衡。
韦贵妃欣喜不已,从永宣帝那儿回去立刻就让人去给晋王传信。
第二天永宣帝召见容昭和几位阁老重臣,听完了这一天的例行政事汇报,见大臣们又夸了容昭好几回,蹙眉正准备说要把晋王叫回来的事,不料容昭先一步道:“因为容旭谋逆这桩意外,本王原定去西北的行程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现下朝局差不多已经稳定下来,此行不好再拖,本王准备后日就动身北上。”
无论是永宣帝还是其他大臣,一下子都被容昭的话弄懵了。
自从誉王谋逆,容昭名义上已经成了太子之后,他们都已经默认对方不会再去西北亲自率兵打仗了。至少这次的行程肯定得取消。
容昭对战北狄确实无一败绩,而且他的武功也登峰造极,看起来在前线出事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抛开储君亲自去前线率兵的危险性不谈,现下容昭还没有获得正式的册封,正是需要进一步确立储君之位的关键时刻,谁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储位之争是多大的事,万一走后就发生变故、功亏一篑了怎么办?
但凡知道权衡利弊的人,这时候都不可能走。而在场的人无论谁都不会把容昭当成一个看不清形势的傻子。
偏偏容昭真的打算要走。
不等永宣帝反应,一位大臣率先匪夷所思地劝道:“皇上如今还需养病,不能过多劳心费神,殿下这时怎能离京?满朝事务要如何处理?”
永宣帝对于容昭此举,惊讶过后其实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怀疑,甚至暗中揣测这是不是容昭的以退为进之举,闻言便紧盯着容昭,想看他什么反应。不料容昭并未借此推脱,或是将事情推给他来安他的心,而是直接说道:“把晋王叫回来就可以了。有诸位大人在,大事自然有皇上决定。至于一些平常事务,有晋王辅助就足够了。”
“这……”
众人一下子都没话说了,更是怎么也想不到,容昭竟然会主动把手里的权力送给晋王。就不怕晋王借此抢了太子之位吗?
要知道永宣帝现在的身体虽然比之前好了点,但能好到什么程度也难说。万一哪天突然出点毛病,而晋王在京城统领大权,容昭远在边关,那容昭这个太子的名头可就不是好处,而是催命符了。
容昭究竟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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