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梦做得没头没尾。那股压抑低沉的劲儿却堵在心口。
这种淤堵心头的不适,在看到春桃那张红润喜庆的圆脸时,消解了大半。
在旁侍奉的婢女上前为她穿衣梳头,舒沅揉揉眼睛的功夫,手中又被春桃塞了个袖炉。舒沅没忍住小声说:“我不冷的。”
屋中立了两个鎏金大暖炉,就是外头飘雪,也不会冷着她。
春桃伸手来摸了摸她指尖,舒沅这才发觉春桃有多暖和。春桃咧嘴笑道:“姑娘还是拿着吧。”
用完早膳,舒沅想起那个没头没脑的梦,问起安国公府的马场。
春桃料理好香炉,朗声答道:“就在对岸,过桥便是。”
顿了顿,又道,“去年有人赠马,还没带回府,那马就病了,听说安国公府马场里有熟稔老道的马医,世子便托付人送了去。世子诸事缠身,那匹马大约还养在安国公府的马庄里。姑娘可要去瞧瞧?”
病马。
舒沅心中一紧。
梦里那位三皇子回宫前,便是被养在马庄的。
梦中被鞭笞的赵家幺子跪地告饶的只言片语在耳边响起。“臣下有眼无珠……在当年多有冒犯。罪臣万死莫赎,可父亲他在狱中患了咳疾,望陛下……”
那人接过太监递来的巾子,缓慢擦拭指尖沾染的血滴,淡声道:“马驹尚能死于医手,赵侍郎年近六十,朕唤来院正医治,你可敢用?”
沉浸梦境时,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回忆起来,她梦见的这人冷酷阴鸷,手段狠辣,叫人望而生畏。
正这时,院中传来一阵窸窣声打断了舒沅的思绪,是外来的仆妇压低了声音回话。
辰时未至,外间安静得很。舒沅在屋中坐着,也能听个大概。院外找来的是隔壁庄子上的管事娘子。
林娘子穿一身灰褐色的粗布衣裳,匆匆赶过来,连挽起的袖子都没放下。春桃站在门口引她进门,林娘子摆了摆手:“奴婢不进去,就在门口说。”
舒沅目光落到林娘子身上,这位林娘子的裙边沾了一缕细长枯黄的干草。舒沅看了两眼,又将目光移到她脸上。
林娘子脸颊发红,眼神躲闪,语气甚是不安:“下人看护不力。世子托付的马……还是没救过来,今早被人发现死在马厩里。”
春桃看她说得不大仔细,还想再问两句。话头刚起,就被门外一道吵嚷声打断。
“出事了!林娘子快回去劝劝吧!”半大小子跑得飞快,憋红了脸,见到林娘子就战战兢兢拉住她半边袖子,想把人往回扯。
林娘子与来人对了对眼神,她强作镇静的一张脸上也露出些许忧虑。
传话的小仆拉扯不动,抬头往跟前扫了眼,这才发觉自己冒失到何地步,规矩站好。脸上的担忧却遮掩不住,仍是拿余光偷瞟林娘子。
舒沅隐有预感,心沉沉下坠,侧眸看向小仆:“出什么事了?”
小仆一路疾跑,这会儿气还没喘匀:“伺候车马的那几个将六公子围了起来,说要揍他一顿,拉都拉不住!还威胁说,也要用六公子杀马的那柄刀在他脖子上划一道。再怎么,那也是二爷带回来点了头的公子啊。虽物证拒在,公子他抵赖不得,可是……”
林娘子脸色刷地白了,扭头问道:“他们真的动手了?”
舒沅倏地站起身来,“打的是谁?”
“六公子。裴见瑾。”
养马的大院中,五六个人高马大的小厮堵了裴见瑾的去路,向他讨要说法。
“方管事出门前特意交代我们要看好那匹马,指不定哪天侯府就派人来牵走。你倒好,干脆一刀抹了脖子,不想伺候了是吧?也成,掏钱去马市上买匹玉骢马回来抵给人家。”
“欸,他能有几个钱,包里怕是比脸还干净。也就那柄刀还值些钱。”
裴见瑾不作理会,将手浸到水中,缓慢细致地擦拭血污。
乌浓的眼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显出几分与此地不相宜的雅致。
帮腔作势的几人接连奚落,裴见瑾只当做耳旁风。
这群人当中,以方英为首。而方英最见不惯他这等目中无人的做派,迈出半步,长臂一挥,将木盆掀翻。
哐地一声,半盆沾血的污水泼了一地。残碎枝叶浸在里头,浮浮沉沉。
不仅算不得干净。还有些碍眼。
裴见瑾抬眼看向他们。
又有人出声:“那把刀也算不得好东西,谁瞧得起?”
裴见瑾好像终于生出些理会他们的心思。目光扫到说话那人的身上,凝滞片刻,而后启唇道:“那去将它取来。我再试试这刀可还用得。”
田七脾气暴躁,早想冲上去将人好好收拾一顿。这会儿也不等方英发话,上去就推搡起来。
方英听出裴见瑾话中挑衅,心中正窝着火,也任由田七上前,没叫人拦他。
但这一推之下却生了乱子。眨眼间,裴见瑾脸色苍白地晕了过去,倒在那堆杂乱的陈年草料上。
舒沅赶至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
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站在那方,围成一团,把人密不透风地挡住。
林娘子快步上前,重声呵斥后他们才迟疑散开,将其中那人显露在舒沅眼前。
少年身上是轻薄耐脏的衣衫,与周遭众人一样。别人穿了正合适,在他身上却略显宽大。
他倒在扎人的草料堆上,那处便微微下陷。脸色雪一样的白。湿润的发丝散乱在脖颈上,在他吐息间轻伏慢动,犹如附生其上的细小藤蔓,脆弱微小,令人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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