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小脸绷紧,视线依次扫过以他为谈资的数人,眸中蕴了怒火,“闲谈妄议,不事劳作,这就是安国公府管教的仆役?”
田七转头看大家都不说话,回头朝舒沅谄媚一笑:“小姐您宅心仁厚,不与六公子计较。可他杀马那事可做不得假,加上有三公子吩咐……小的只是代为管束管束。”
方英没动。
依他看来,舒家小姐昨日没追究六公子的责任,除了那玉骢马于定远侯府而言算不得贵重,更多的怕是不屑于亲自敲打。
有权势的人家大多如此,嘴上都说得好听,心底不知作何想法,他们正是替人办这种事的。
“事有先后,你这般说是觉得我不辨是非了?”舒沅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把国公府的人想得太聪明了,见他们还想往裴见瑾身上泼脏水,实是难忍。
“玉骢马是定远侯府所有,我想追究于谁便追究谁,想放过哪个也是一句话的事。何时轮到你们越俎代庖?”舒沅目光渐沉。“若我没记错,那匹玉骢马乃是司国来使赠与,你们今日特地在我面前说这话,既然是你们看护不力在先,我不免要命人再审问一番,给人一个交代。”
话音甫落,侍卫快步走至棚下,已将方英等人的出路堵住。
侍卫魁梧,腰佩长剑,面容冷肃,往那儿一站就将神色各异的几人震慑住了,垂着手不敢乱动。
方英眼见侍卫按着长剑,就要将他们带走,额角紧张地抽了抽,陪着笑脸,忙道:“贵人息怒。您既然开了口,小的们自是谨遵教诲,再也不敢了。”
舒沅睨他一眼:“哦。记住要对各家马匹多上心,还是记得管好嘴,不再乱嚼舌根了?今天听了你们的话,我很不开心,头疼的病又要犯了。”
事已至此,林娘子见已无转圜之地,赶紧站出来点了几个在旁围观的壮实仆役:“站着做什么?还不把人带下去。”
那匹马来历如何她不清楚,这位什么身份她还不知道?
林娘子气得头疼,她这些天都白忙活一场。
舒沅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又道:“林娘子可要秉公办事。”
林娘子躬身应是,态度极为恭敬。
方英终于咂摸出点滋味来,惊觉她真是对那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六公子上了心。
方英抬肘挣了挣,费力往前迈了小半步,提声道:“小姐别被他规规矩矩的模样蒙骗了!他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人,昨日能提刀杀马,明日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此时不管束,来日……”
舒沅蓦地笑了:“来日的事,何须你来操心。”素白柔净的小脸神色端肃,一改平常和软模样,溢出些不容置喙的冷锐气。
林娘子白着一张脸,连声催促。围过来的仆役不再犹豫,两三下束了手把人带走。
讨嫌的几人从视线中退出,舒沅心口闷闷的,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原是打算先稍加留心,安国公府的人要有些良心,不说立时改头换面对他多好,至少也要略略纾解他当下困境。
才一天过去,她还没等来沈彻打来的鹿肉,就知道裴见瑾周围的人暗地里还做了如此多“好事”。
她怎么能等得下去。
任由裴见瑾过这样的日子,哪还能等到琢玉成器那日,他们万般磋磨,怕是都要把人磨成坏种了。
她找点借口凑上去关心关心,把不该他吃的苦挡在外面,才是最好的法子。
思绪到此,舒沅又把昨夜想出的说辞在心里过了一道,便去找裴见瑾。
林娘子刚发话要秉公处置,不得不把方英这些人盯紧一些。加上这一日劳心劳力,精神略有不济,只要这小祖宗不再说头疼的话,就随她去了,也没另派人跟去。
春桃入府前漫山遍野地跑,是记路好手,区区一座别庄,青石路直来直去,春桃来过一回就记住了。
此时她领着舒沅去找裴六公子,心中却有些忐忑。
春桃以前在家的时候,能一口气带舅舅家三个小孩,邻居家小妹妹没人看着,偶尔也归她管。
小孩儿聚在一起玩闹,打闹争抢是常事,有些婶娘老妪性情泼辣,吃不得亏,春桃年纪小,气势上短人一截,又不敢将人得罪太狠,长年累月下来就练就了识人的本事。
其他方面不好说,谁家老人孩子不好招惹,春桃一看一个准。
跟着她,几个稚童都能顺顺当当找到和气好说话的玩伴。
这裴六公子处境艰难,貌似不争不抢的,春桃面对他却有些打怵。再看姑娘,简直是个白白软软的小兔子。
昨日可不就是把最爱的“青菜萝卜”差人送去了?可惜裴六公子看也不看。
春桃一颗心七上八下。一会儿担心自家姑娘又遭冷脸,一会儿又觉得姑娘这样可爱,谁会不喜欢。
春桃余光看到跟在后面的侍卫大哥,心底有了倚仗,才渐渐松缓下来。
“若裴六公子不在屋中怎么办?”春桃小声问道。
舒沅理所当然道:“就去找他。”
春桃不作声了,心想,要是裴六公子还是冷言冷语的,她回去哄哄姑娘就行了,毕竟姑娘很容易被哄好的。
春桃这么一提,舒沅才想到裴见瑾可能出去了。
踏进院门,看到小窗半开,舒沅心底漫开一重欣喜,步伐越发轻快。
裴见瑾袖口往上挽了两圈,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手臂,修长白净的手指微微泛红,正在擦拭清洁桌案。
舒沅看了眼,桌角只放了一册书和彩漆面具。面具看着眼熟,上头绘饰风格与林娘子给她看的几样摆饰如出一辙,应该也是附近集市上得来的。
“你来做什么?”裴见瑾目光淡淡,冷若渊底深潭,一丝波动都不曾掀起。
舒沅觉得这话好生熟悉。好像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
她怎么也当得上一句簇新簇新的“怎么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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