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璟记得,梅晏之那人在她面前,一贯是不吝惜花言巧语的。梅晏之若是写信给她,谈上在外游历遇上的趣事,也是可能的。
舒沅抿了抿唇,轻轻看他一眼:“这些日子春色正好,可惜无人与我结伴出游。习字消磨时光罢了。”
薛承璟握着锦帕的指节微紧,两息后,才道:“晚些时候,我叫人送到侯府。”
舒沅生得白皙,许是方才担心小猫而心中急切,双颊的红意尚未褪去。
她甚少朝人开口要什么东西,此时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一缕乌发从她雪白的耳垂旁垂下,落到她娇柔的颈窝,黑白分明,几乎叫人挪不开眼。
舒沅见他如此轻易便答应下来,唇角轻弯。
她起初怎么没想到这个绝好的法子呢。
她自小便知道卧病在床要谨遵医嘱,按着医书给的方子去尝试调整。越是难受,越不能怕汤药苦口。
在这事上也是一个道理。她怕,便更要迎难而上,在他眼皮底下主动练字,岂不比担惊受怕好得多?
他在进璋书院那时,她拿去求他指点的东西也不止一个两个,多这一桩也无伤大雅。
等她稍有长进了,再拿给他看。便是他再挑剔,也应当要夸赞她两句的。
*
镇国寺一处僻静的屋舍中,镂空炉顶袅袅升起一段白烟,香气浅缓荡开,满室清雅。
侍奉茶水的小僧频频往门外望去。明致大师垂眸静坐,神色恬淡如常。
薛承璟落座后,明致大师将茶盏放到他跟前,温声道:“施主近来可有好转?”
薛承璟闭了闭眼,从窗中漏进屋中的天光倾洒在他周身,却冲不淡他一身冷意。
“尚未。”
明致大师轻叹一声。
薛承璟手搭在扶手上,唇角微提:“大师说世人各有心魔。可我生就一颗无情无义之心,为何又会受此折磨。”
一合上眼,那种空寂感便占满心神。
梦中她在他眼前渐渐失去生机,满室灰暗,她唇色渐淡,手指也变得无力,同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连睁眼看看他也变得艰难。
置身在此幻境中,薛承璟心口窒闷难忍,有如锥心之痛。清醒后,薛承璟亦受此困扰。
此后一再侵扰梦境的画面,也叫他再尝此痛。
明致大师眼眸半垂,轻笑道:“忧惧亦是本心。施主可看清了?”
薛承璟眉目一片清冷,心底却犹如火烧,他微微勾唇,似在叹息:“看清了。”
想将她永永远远带在身边,好生照看。
一分一寸皆为他所有,免受苦难。半分不叫他人沾染。
但他偏偏知晓,她不喜欢他这般。
薛承璟还记得她从前手握书册,到桌案前来求他指教,他所说一字一句,她都听得仔细,将那些律例条文学得认真。
就连听到某州某县的案子,她也会为人伤心。可她大约不知,他经历之事,其中丑恶污秽胜过百倍。
世间之事,有的挑,才从容。
而他只能等她来疼他,自然处于弱势。
薛承璟举起杯盏抿了口茶水,而后道:“别无他法。便只好徐徐图之,慢慢谋算了。”
李瑞福守在外头,一边站得笔直,一边回想这些天下人禀来的消息。门扉轻响,李瑞福抬头见薛承璟步出,便跟了上去。
一路上薛承璟面色尚可,比前些天要好一些。
李瑞福急主子所急,将那位周亭月小将军的事摸得清清楚楚,怕再等下去失了先机,便趁着主子心情尚可时将周小将军的事说了。
李瑞福不经意地抬头,便瞧见主子手中还握着姑娘给的那方雪帕,便知道自己这桩差事是办好了。
薛承璟的面容在明灭烛光中显出两分柔和,听李瑞福说罢,他并不言语。
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将军。偏偏条件尚可。
就算是华琇长公主有意为她择婿,也不是一挑即中的。
薛承璟想起她要的字帖,动作微顿,又道:“多寻些字帖送到侯府去。”
李瑞福满脸堆笑,应了声是,正欲转身之际,又犹豫着回身,躬身问道:“主子为姑娘带回的那些东西……可要一并送了?”
主子带到此处宅邸的东西不多,那几样可是主子亲手准备的,李瑞福安放时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岔子。
薛承璟淡声道:“今日你只管把她要的东西送去。”
李瑞福恭谨应是,走出门后,才恍然大悟,那些东西姑娘必定喜欢!哪轮得到他来送?
等往后主子亲手送到姑娘手上,岂不是正好。
李瑞福今日落得这么一份找寻字帖的差事,打起了精神,日落前送到了定远侯府。
舒沅见桌上这许多本字帖,大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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