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答应过尚迁迹,宋溪浔那天中午却没有回寝室。
同组里没有同学向她要那个盘,它被藏在她的书包夹层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宋溪浔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是那段录音还是那句歌词,又或许都有。
她害怕得知录音里的人就是她的妹妹,更害怕她们之间那层名为朋友的窗户纸会被轻易捅破。
因此,她明知道这样做并不道德,那天过后,她却还是装作无事发生,维持着表面上微妙的平和。
晚自习结束后,班级教室。
“哇!这个圆圆扁扁的关东煮好吃!”张思弦幸福地咬下第二口。
“真的吗,给我吃一口!”姜依缘两眼放光地凑到她眼前,张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夜宵,咀嚼的同时含糊不清地赞同道:“好次!”
“往右挪一点…”
“啊,好,”姜依缘把椅子挪到过道上,看着正在扫地的宋溪浔疑惑地问道:“溪浔你不是拖地的吗?”
“嗯,先要扫完才能拖。”
宋溪浔抹了一把汗,教室晚自习不让开空调,她心想自己这一晚上流的汗都得以桶计数了。
“扫地的值日生没来吗?”张思弦吃着手里的夜宵,随口一问。
宋溪浔看着第一排还在熟睡的尚迁迹,无奈地解释道:“我们是按位置分工的,我打扫后面她打扫前面。”
“噢噢。”张思弦愣愣地点了点头。
扫完后面的教室后,宋溪浔把扫帚放到讲台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喝了一大口水。
她转过头看向她的同桌,那人还穿着校服外套,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她光洁的前额和根根分明的长睫毛,以及左眼角的泪痣。
宋溪浔惊奇地发现她看不到尚迁迹脸颊上的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人看起来比以往瘦了不少,身体的其他部位她自然没看过,从脸上看来倒是十分明显。
宋溪浔本能地伸手想去揉揉身边人的发,右手停在半空,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后背,提醒道:“下课了,今天是我们值日。”
“…噢,”尚迁迹睡眼朦胧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就想去牵对方的左手,在右边挥了半天没找到,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溪浔…我冷…”
“…等一会就不冷了。”
宋溪浔不再去看那人委屈巴巴的样子,自顾自地拿起拖把就走到后面拖地去了。
“……”
尚迁迹看向身边空着的座位,又转头看了一眼教室后面低头拖地的宋溪浔。
这就是那天过后她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看得出来她的姐姐在尽力演戏,不过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事实上她在那天之前就想到了这种可能,只是等到这种猜想变成现实的时候,她才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情绪管理能力。
为什么又要疏远她?为什么不敢正视自己对她的感情?
就因为是亲妹妹…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姐姐的资格了吗?
明明…她才是最适合姐姐的人…
桌上的纸张被揉成纸团。
尚迁迹面无表情地看着宋溪浔抬手擦汗的样子,心想估计全班也就只有这人才会认真值日。
她又想起小时候姐姐第一次来到主宅邸的那天,记得那人用餐过后跟进后厨帮忙洗碗的样子,只不过没有人会感谢她,那群平时被自己随意使唤的人只会在暗地里揣测她的身世。
都十年了,她的姐姐怎么还没明白,单纯的善意不会有任何回报,就是因为她的天性过于单纯和善良,才在集体里显得像个异类,连表面上的交心朋友都没有,若是被某人有意针对,受到孤立和欺凌是必然发生的事——就和她初中时遇到的那个人一样。
尚迁迹看向右手边的方向,手里的纸团被摊平,随后又被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她随手把它扔到扫帚边,平静无波的眼里没有半分同情。
时间接近十点整,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
“扫完了吗?”
拖完半个教室的宋溪浔走到尚迁迹的身前,隔着两个座位的距离问道。
“算是吧。”
尚迁迹忽略地上的灰尘和小纸屑,越过椅子走到宋溪浔身边,想去牵她的手时被对方避开了。
“我去倒垃圾了。”宋溪浔转过身往门边走去。
“…那我和你一起去。”尚迁迹愣了一下,然后着急地跟了上去。
“教室前面还没拖。”
“……”她无话可说。
宋溪浔把垃圾袋的袋口扎紧,拎起两大袋垃圾就走出了教室,在楼梯口恰巧遇到走上来的胡梓睿和程嘉悦。
“等等等等!”胡梓睿面露喜色地拦住宋溪浔,一边翻开手里的作业一边开口道:“溪浔!我有题目要…”
“明天再问吧,再晚点回寝室要扣分的。”程嘉悦打断道。
“哎,那好吧,老师怎么就不在呢…”胡梓睿失落地合上作业本,转身下楼后才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
“需要帮忙吗?”
宋溪浔呆愣地看着面前的程嘉悦,对方接过自己手上的其中一袋垃圾,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半晌后她才反应过来,低下头小声回应道:“谢谢…”
“你先回去吧。”
“啊…好吧。”
胡梓睿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顿觉欣慰地独自走向寝室的方向。
垃圾站在实验楼后面,差不多是学校的角落,离她们所在的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昏暗的小路上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是正前方晃眼的白炽灯和天空上皎洁的明月。
宋溪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同时悄悄用余光瞥向同行的人,即使在黑暗中只有模糊的轮廓。
既然她主动帮自己的忙,那是不是说明她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了?她们还可以和好如初?
她鼓起勇气主动挑起话题:“今天的月亮好圆…”
“地上的月亮吗?”程嘉悦看着宋溪浔低着头的样子调侃道。
“……”她尴尬地把头低得更低了。
五秒钟后,宋溪浔试图再次开口道:“最近越来越…”
“那段录音,你听完了对吗?”程嘉悦平静地打断她。
“录音?什么录…”
宋溪浔的脚步一顿,那天的哄笑声和哭喊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脚底再次升起熟悉的寒意,她僵硬地转过头,怔怔地看着身边的人。
“抱歉,给你听那个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程嘉悦苦笑着就想解释。
“那个是真的…吗?”
见对方心平气和的样子,宋溪浔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她慌乱地继续组织语言:“最后那个人的声音…不是!我是说…这段录音…”
程嘉悦用空着的那只手安抚地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背,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对方冷静下来。
“…是你的盘?你是…录音的人吗?”
宋溪浔强装镇定,但耳边的那段人声还在回响,她听到那个尖细又刻薄的女声,满嘴脏话的沙哑男声,还有在她听来最熟悉的她的嗓音。
谈话声混合着人群的哄笑声,她看着远处那盏刺眼的白炽灯,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大脑嗡嗡作响。
“溪浔,录音的人不止录了音,她在拍视频。”
程嘉悦接过宋溪浔手上的另一袋垃圾,一手提起两个袋子,一手挽着她的手臂继续向前走。
“至于我,我当时也在现场,只不过你可能没有认出我的声音。”她像是随口一提。
程嘉悦在黑暗中看不清宋溪浔的脸色,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她无奈地笑着说道:“其实你全都猜得到吧。”
乌云遮挡月光,夜晚从漆黑的角落蔓延,直到明亮的光下消散。
宋溪浔第一次觉得这条昏暗的小路好长,她走得累极还没能走到终点,前方的那盏灯却仿佛越来越亮,只要她一伸手就能触碰那明亮的光,但她没有伸手,而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光下的地面不再漆黑,可惜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仍未见到自己此刻踏足的这一方土地。
她说得对,她其实都猜得到。
开学那天那支断掉笔尖的自动铅笔,不久前她右臂上明显的烫伤痕迹,还有信息素失控的那晚她的妹妹看向自己的陌生眼神,从那之后她开始疏远自己,只留下一句对不起的奇怪举动。
她都看到了,她都记住了,她只是不敢回想,不敢相信。
寝室门前的学生撒腿狂奔,宿管阿姨站在门口催促着,从教室窗户探头看着这一幕的尚迁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就快步跑到那人身边,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道:“我都拖完了!”
“…为什么不自己先回寝室?”
宋溪浔后退半步,避开和对方的肢体接触。
“啊,因为我在等你。”
尚迁迹注意到那人的微动作,心下了然,没有做多余的动作。
“以后不要等我了。”
“…什么?”
尚迁迹看着宋溪浔转身就走的样子愣了半秒,随后急切地跑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不过很快就被甩开了。
“溪浔?”
见那人丝毫不理会自己的疑问,径直往教室门口走去的样子,本就焦躁的她忍无可忍地拦在那人身前,冷下语气问道:“为什么今天倒垃圾要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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