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恨,再怎么怨,再怎么放不下,再怎么来不及,他也终究是真的要死了。
柏康家的人就像商量好的似的,一个个都等在门外,柏悦还在公司和客户谈笑风生,柏晓滢和柏晓泷来了,哭得太厉害,见完柏康一面后就让薛艳梅找保姆抱走了,柏云旗也没拦着,站在病房门口,听着哭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薛艳梅的眼神从厌恶到不耐最后和他一样沦为荒谬的笑意,她盯着柏云旗,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思,她走到他面前去,手伸到了他的脸上。
托柏云旗的福,除了几处房产和存款,她在柏康的遗嘱中几乎没剩下什么。有一瞬间柏云旗以为自己会挨打,但也不太想躲了,所谓母债子还,他和舒涵薇到底还是亏欠这个女人。
没想到,薛梅艳只是拍了拍他的脸,修剪整齐的指甲在他脸上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白痕,她恍惚似的说道:“你有些像阿康年轻的时候。”
柏云旗没有动,两人就好像一次寻常母子间的亲昵。
“你妈妈呢?”薛艳梅问他,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就自顾自己的说:“你也好长时间没见过她了吧?”
点头的时候,柏云旗有了一星半点的委屈,他是这几年都没想起过舒涵薇的,只是被眼前这个人提起来,最深处最深处的地方,又开始了一场微不足道的叫嚣。
“是个可怜孩子啊。”薛艳梅又去摸他的头发,她眼中看见的不是柏云旗,是年轻时的柏康,是那个“我爱你一生一世”的梦境,手放下,那场梦就醒了,可能是不满于自己的失态,她又冷声补充了一句:“不过也是活该。”
柏云旗不置可否,他也是这样认为。
护士一再过来说病人希望家属进去,薛艳梅不肯进病房,柏云旗自然不会越过她强出头,过了会儿护士干脆开始指名道姓,喊着:“柏云旗,柏云旗是哪个?病人想见你。”
薛艳梅忽然一声冷笑,拎起包走了出去。
独自被晾在那里的柏云旗不得已应了声,没来及辩解就被护士推着往里面走,护士也不耐烦,嘟囔道:“你怎么给人当儿子的,说几句话让老人家走得心安都不会吗?”
柏康躺在病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那双本就粗粝蜇人的手蜷缩成了鸡爪,病房里灯光昏暗,柏云旗只能看见他泛着蓝色的眼珠,浑浊得像是滩经年累月的死水,上面蒙着一层血色的雾。
他也盯着柏云旗看,嘴一张一合,柏云旗凑近后听清了他的话,那人在喊“薇薇”。
“抱歉。”柏云旗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目前联系不上舒涵薇。”
柏康或许没听清他的话,或许已经根本听不见了,还是在喊着舒涵薇的小名,目光死死扎在柏云旗的脸上,颤巍巍地举起了手,等柏云旗俯下身把脸凑了过去,他沿着眉骨的轮廓摸了下去,两串泪珠倏然掉了下来,大概是从眼前这个人的脸上看见了舒涵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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