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文帝见众人不说话,看向程渊道:“你来说说。”
程渊出列一步,规规矩矩行了礼,朗声道:“依臣之见,一群乌合之众的反贼,若朝廷不神兵天降以雷霆之势斩草除根实在有伤我朝天威。自古以来,历朝历代谋逆造反都是极刑之罪,哪有轻易放过之理?我大晋人才济济,兵强马壮,断然没有从民间招安匪军的道理。今日招安,明日那些蠢蠢欲动的乱党就要觉得朝廷好欺负。依臣之见,不但应该平乱,还应生擒匪首,剥皮萱草,以儆效尤。”
庆文帝沉默不语,但群臣皆观察到万岁爷听这话时目露赞许之色,便心下了然了。
皇上想要打,而且要速战速决。
“不过……”程渊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天下大旱,去年滴雨未下,这终归也是当务之急要解决的大事。”
庆文帝又看向陈维实,问道:“钦天监和内灵台那边是怎么说的?”
陈维实上前一步,恭敬说道:“回主子,今儿内灵台掌印杨公公已经和奴婢说了。近来天有日食,古语道:“日食修德,月食修行”,这是上天用这种方式给下面启示,这干旱便是果。那么这一来要举行日食救护仪式,以答上天,二来遵照古人祈雨的办法,厘奸别弊,肃清冤狱方可解天下之灾,救万民水火。”
庆文帝凝视着他,问道:“那谁是奸啊?”
“这奴婢可就说不好了,万岁爷德高,我大晋一向政治清明,底下官员忠君爱民,即使有一些……那也是个别误入歧途的。”陈维实说完深深底下头,显得谨慎敦厚。
“是吗?”庆文帝突然笑了,温言道:“你呀,不愿背后说人是非,朕了解。行了,这事以后再议,先准备救日祈雨吧。”
“荒谬绝伦,愚不可及!”
左督御史史严听闻庆文帝要组织朝臣行救日之礼怒不可遏,痛骂朝中阉宦妖言惑众,闭塞圣听,一怒之下就直接进宫面圣当面进言,言辞激烈令庆文帝暴怒至极,差点将史严拖到午门外廷杖,幸亏李广生从中劝解,圣上也看在其年高的份上最终罚其自宅反省。
三日后,礼部门前。
大门前面正对着太阳的方向设立香案与露台,露台底下是负责礼乐的乐人。众朝臣皆穿朝服向太阳方向拜去。
典仪唱班唱一声赞礼,众人鞠躬,奏乐,跪拜,平身,再奏乐。如此不断重复。这还刚只是第一轮仪式。
紫禁城上空时不时有鸽子盘旋,飞累了就停在翼角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人起起落落,却不知在它们看来是怎么个模样。
萧慎跪在角落里,跟着礼乐下跪平身,再下跪再平身,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像是一个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的傀儡,提一下动一下,又像被赶出圈等着宰的猪,不赶就不会自己走。他偷偷瞄着文武百官,皆和自己一样三跪九叩,恍然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荒唐感。
“我可告诉你,最近少折腾。”余德广不知何时凑近了他,趁着跪拜乐止的空当压低了声音和他说话。萧慎甚至都没看他,一动不动跪在哪里,等一下轮乐声响起。
“老祖宗那天参加御前议事时万岁爷态度明确得很,要平乱而不是招安。我早就觉得行不通,那些反贼打的是朝廷的脸面,哪有可能这么轻易过去。”余德广又说道。
“没那么容易打下来,而且打仗是要饿死很多人的。”萧慎忍不住把他知道的未来说了出来,也不知怎么,他原本只想自保,但是这些天脑子里却不断出现史严口中的“折骨为炊,易子而食”这八个字,觉得阻止这件事也不单单为了他自己。
余德广一听脸色变了:“你可别说这个。那陈维实还暗示万岁爷说这天不下雨是有奸臣当道,这摆明了就是说你呢。你又在这当口说这种丧气话,万岁爷不会轻饶了你,什么情分也没用。”又道:“你看见史严的下场了没有?真触怒了万岁爷,你比他还惨。本来就有不少折子弹劾你,我已经求老祖宗帮你压着了,这时候咱们可谁都别生事。”
“我生不生事都一样,反正我是问心无愧。”又道:“可要是不如人所愿,这仗真的打两年,又连着是灾年,各地都饿死人,现在什么也不说那不是罪过更大?”
余德广借着平身的机会仰头看了会儿天,等礼乐再次响起时,又跪下,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直到正午时分,这冗长无聊的仪式才终于结束了,群臣各自归位,而后各回各家。
萧慎还是不死心,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此事的关键,就算不为他自己,那些两年后的光景也让人不忍卒见。仪式结束后趁着面圣的机会又谏言了几句,见庆文帝面色不悦便不敢再多说了。
闷闷不乐地回到东厂,借酒消愁起来。若是他不知晓未来事倒罢了,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浑浑噩噩的的什么也不怕,可现在这种明知命运却只能等待的感觉让他又想起了凌迟,而且是钝刀子一点一点割,割到鲜血流尽,再次陷入黑暗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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