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雨不说话,两人都沉默着。
周遭一片静寂,只偶尔听见路上车辆鸣笛掠过,他们就这样坐着,被冰冷的空气包围,寒意从脚底往上蔓延,两人却都好像被感官所摒弃了,诺大的天地,此时只剩下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知雨摸索着伸出手,拉过陈卓,还是像以往那样,坚定的、缓慢的握紧她,十指相扣。
“我妈妈,在我四岁的时候就死了。肝癌。你可能知道我爸的前妻是得病死的,但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你应该也不知道一些之前的事情。”
“我爸和你妈结婚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四年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很不愿意,特别讨厌你和你妈妈。”
“我妈刚死那两年,我完全说不了话,见不了人,现在想想那时候可能是有什么心理创伤了。”
“我上不了幼儿园,我爸就辞职照顾我,我除了能每天吃喝拉撒,其余时间感觉都不算个人了。”
“我每天都坐在我妈以前教我搭积木的地毯上,能那样坐一整天,一动不动。”
“我爸和我说话我也听不到,他怎么摆弄我我都毫无反应,感觉那时候我就把自己从外界屏蔽掉了,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出不去,被困住了。”
“我爸没办法,最后听别人的建议带我去看一个心理医生。”
“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女医生,很温柔,她和我说话,我听不到,我就是看着她嘴唇在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好像聋了一样。”
“按理说我那时候还是挺小的,对生死的概念应该也没那么明白,但我就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没有妈妈了,她再也回不来了,不是大人骗我说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了,她就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太小的时候经历死亡好像对小孩挺不好的,比如这么多年我都不愿意和任何人提她,和我爸也只字不提,但是心里永远有一个地方放着她。”
“没办法和别人说,说不出来,好像说出来了就代表着这股气——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气,就飘散了。”
“人们说小孩记事都是从四五岁才开始,我记事特别早,我一岁的时候,我爸把我抛起来又接住,我就大声咯咯直笑,我妈就在旁边笑着骂我爸,我现在还能想起来她的动作和表情。”
“在我妈没得病之前,我应该是有个很快乐的童年吧。他们感情很好,我记得我爸总是送花给我妈,家里永远都有新鲜的花,餐桌上,洗漱台上,我的房间里。”
“我妈死之前我就在病房里,她那时候已经意识模糊了,人们都围着她,她使劲抬起身子,睁大了眼睛从缝隙里找我,我好像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敢往她面前去,我离得远远的,看到她最后看我的那个表情。那个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现在她的样子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一直记得她最后的眼神。她死了以后,我大概有两年吧,整个人坏掉了。”
“那段时间我记忆很模糊,也不确定到底那个状态持续了多久,好像那段记忆被特意擦花了,只记得一些零星的事情。”
“再后来,就是碰到你了。”
“碰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恢复了,除了不爱说话不爱笑以外,看起来已经挺像个正常人了。”
“我刚开始对你态度很差吧,我那时候真的觉得你特别烦,即使我装聋作哑你也要拉着我一起玩,我根本就不想和你玩,就老是捉弄你。”
“你从来都不生气,一直对我很有耐心。我爸问我,觉得陈阿姨怎么样,我就知道他想和你妈在一起了。”
“说老实话,我真的挺不理解的,我妈才死了四年,我爸怎么就能走出来了,是不是大人都能对自己的感情收放自如,说不要就能不要,他们真的都好残忍。”
“后来我爸说,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我才有一点小孩的样子,也更活泼一点了,就觉得每天和你在一起对我应该很有好处。”
“其实这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因为我爸确实觉得你妈很好,他看你妈的那种眼神我以前也见过,就是他看我妈的眼神。”
“我就同意了,更多的是想报复他,想欺负你,所以就同意了。”
“可是你根本就像是个傻子,我怎么对你你都永远笑眯眯的,刚开始那几年我确实对你特别不好,我一直以来都挺内疚的,想对你说声对不起,也说不出来。小满,对不起。”
陈卓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他能感觉到她温柔的感伤顺着她的掌心传递给自己。
“我对你说这些,不是想证明什么。我长大了以后,就理解我爸了,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你可能没经历过亲人离世,有时候我想逝去的人其实并不痛苦,痛苦留给的是活着的人。”
“人死了以后,就会给亲人留下一个个窟窿,这些窟窿感觉永远没办法被填补,我有时候觉得因为这些窟窿我整个人都不完整了。”
“可是不是的,是你和陈阿姨帮我填满了,也帮我爸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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