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陆桥觉得全身的水分,包括血液,都被蒸发干了,才颓然地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太阳终于落下去一点,接近傍晚,已经没有那么热。只是地面还是滚烫的,只是他也顾不得了,索性往后呈大字型一趟,瞪着头顶蓝得接近透明的天空。
他并非不理解陆开的心情。作为文革后第一代大学生,陆开本来也算是天之骄子,前程似锦。没想到在单位里的派系斗争里站错了队伍,升职加薪一直无份,只好辞职下海。下海之后他才知道什么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碰得头破血流,只好又上岸,回到原单位做一个不大不小的办公室主任,直到今天。
那种无法自我肯定的感觉糟透了。有时它能让你沉默地感觉骨骼都被压得吱吱作响,像是被困在墓穴里的尸体,呼吸不到一丝新鲜空气。有时它能让你全身都被愤怒占据,想要尖叫想要咆哮想要放把火烧光这个世界。
陆开好歹有陆桥做为希望和发泄出口,陆桥呢?
还有什么比他们父子注定都是失败者更让人难堪的?
粗糙的地面坚硬地顶着陆桥的背,顶到发痛。手机响起,他突然意识到,今晚他答应了要去剧组帮忙开工。
他硬撑着到剧组去,所谓帮忙,不过也就是打打下手而已,哪里需要壮劳力哪里就是他。他平日都是得空仔细观察拍戏是怎么一回事,从剧本到实现中间又是如何操作。但是这一天他实在难受,只顾闷着头苦干。当中去买了一次夜宵,回来一点食欲都没有,见众人吃得开心,就独自走到后面抽烟。
他浑身疼得厉害,刚才去厕所照镜子的时候也看见自己脸上有瘀青。别人都当年轻小伙子一时冲动跟人打架,也不好问,倒给他省了好多麻烦。
他弯腰想蹲下去,这才觉得肋骨处如针扎一般,方才搬东西的时候竟不知怎的没有觉察。他掀开已经沾了一圈白色盐渍的T恤,看见自己腹部一大块乌黑。又斜拉下领口,看见伤痕,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陆开年纪渐渐大了,下手倒一直很重。
他点了根烟,看着青烟袅袅升起,前方树梢上挂着半枚月亮,那一阵烟仿佛就要飘到仙境一般,不由恍神半晌。那种深而且钝的痛小口小口地啮噬着他的心脏。
他抬手看表,一瞥眼却看见垃圾桶里有什么东西特别熟悉。他伸手掏出来,那沾着烟灰等秽物的一叠纸赫然是他写的剧本。他站了很久,拿着进卫生间,关上门,扯了些纸坐在马桶盖上小心地擦着封面。
有人走进来,他浑没在意,只是低头一点一点地擦着,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才一凛,听出那是导演的声音:“小伙子挺勤快的,不过那剧本,真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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