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珂阳自感万分沉重,将书信仔细藏入襟内。
春鸟不闻人间愁,应朝阳而啼,平怀瑱听着窗外一两声婉转,目光如常落到空余寂寥的檀木食案上,不知那最与何瑾弈投缘的灰色鸟儿到底飞去了哪处。
手中书信已被反复阅罢两遍,其上所列大臣,平怀瑱决意亲自躬身去请。
晨光过窗而入,单薄纸后仿佛透出墨色,他正欲翻过一面来看,忽被赵珂阳探手按住信纸一角。他将眼抬起,只见舅舅满眸雪霜凌冽不已,似以从前不曾有过的残忍语气问他:“太子可有觉悟,为救何家当不惜代价。”
“何谓不惜代价?”
赵珂阳未答,手指一松。
平怀瑱将信纸翻了过来,冰冷八字映入眼底,登时捏皱了纸张。
“舅舅,天下不可失元家!”
“天下诚然不可失元家,但太子最不可失的,是为何家。”赵珂阳合眸一叹,不愿同他多加争论,倘能一举得兼,他又如何愿失这剑指千军之力,“数年之后将门必再有,而江山却只有一个。”
平怀瑱无言以对,拳上青筋狰狞,少顷道出几分嘲讽自弃来:“如此作为,与刘尹那般奸佞之人……有何不同?”
赵珂阳掀了掀眼皮:“那太子甘愿弃了何家么?”
只此一句,令平怀瑱再无以辩驳,一霎间心如针扎,双目赤红。
最不可舍是何家,事实如此,还妄论什么大义与身正。
平怀瑱唇角似有若无地勾出抹笑来,人世不平,孽障肆起,他此生不该为太子,更甚之,是不该将何瑾弈卷入此间。
赵珂阳于心不忍,覆掌轻拍他紧握之拳,缓缓将已不成形的书信抽出,寸寸理平整。平怀瑱垂眸看着扭曲墨迹,听他苦口相劝:“倘可一着成事,便不须只保其一。今皇后所思,不过是为求万全之下策。”
杯中茶凉,赵珂阳将书信裂作两段,只留下名姓数位,至于那八字暗语则投掷入杯,为水化没。
平怀瑱眸中干涸,沉默看着浓墨与清茶相融。
是夜星稀,万家灯火初熄不久,京中数间府宅便接连得人造访。
工部侍郎亦在名列之中,陈知鹤原非皇后之人,但因早前军饷一事而被添入其里。皇后知他身负何炳荣恩情,此回愿赌他为人之信,非但如此,当前猛火烧眉,实则不止一个陈知鹤,那便是可赌不可赌之人,只要不曾与刘尹为伍,尽都榜上有名。
平怀瑱一袭月色暗袍行走京里,间或侧首遥望宫墙处,夜下皇城森森,似匿藏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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