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时里,平怀瑱恨不得此梦为真。
他诚愿李清珏仍是少年模样,尚无血海深仇,更无悲绝哀嗟,明如朗日,净如清月。
平怀瑱拥他入怀,紧了又紧。
烛台不慎翻落在地,燎燃道道帘帐,何瑾弈不慌不乱,但笑由他拥着,听耳里一声声地传来“瑾弈”呢唤。
平怀瑱揉他入骨血,低道着梦醒时从不能说出口的肺腑之言:“瑾弈,我带你离京远去可好……这世上再无人能伤你、害你……瑾弈、瑾弈、瑾弈……”
烈火冲天起。
平怀瑱于火光中睁眼骤醒。
幽夜寂静,只沉重鼻息声突兀入耳。
蒋常于床榻之外皱眉不展:“太子可是遭梦魇着了?”
是梦,非魇。
平怀瑱未作应答,渐缓心跳,揉额坐直身子。
正是当夜丑时。
额上薄汗很快凉似寒露,蒋常眼明心细地拾来棉帕为太子拭净,静静守着这睡意全无之人,不问他方才梦见了何事。
平怀瑱饮罢半盏温茶,一袭单衣至桌后作画,身后蒋常忙将锦袍取来为他披覆在外,随即顺眉研墨,待那上等松烟与清水缱绻相合。
一室内恍只余低低研墨声,蒋常手里认认真真不作停歇,一边却偷眼将旁瞅着,瞧得太子走笔如行云,那荡荡一片纸上未几现出一人轮廓来,是一稚子含笑捧着一把桂枝,扑鼻香气透纸而出。
再随后便见少年行,斯人风华世无双,令人见之莫能忘。
蒋常心鼓渐疾,约莫猜着太子方才梦见了何人何事,隐忍许久,想起李清珏别前教他“时时记着那口忠主的志勇之气”,总算咬牙劝阻道:“太子,奴才有话……”
“讲。”
短短一字不含浓重心绪,蒋常躬身又言:“奴才以为,太子不当在宫里作此画……”
平怀瑱仿若不闻,笔下未有片刻的迟疑。
蒋常一时静了,无声叹罢一息,不再生扰,直等那画成才再度斗胆劝下去:“李大人倘在宫中,绝不愿见太子因情涉险,将这引人注目之物留于旭安殿中,故望太子三思……”
已落的墨痕逐渐泛起干涸之色,平怀瑱垂眼望着画里人,闻言可算应了半句:“你倒是愈发敢说了。”
蒋常愧退两步。
“罢了,”他这边正自惶惶不安,熟料平怀瑱蓦然转了态度,依他之意嘱咐,“待画干透,你替我好生收起,来日随信送往境南。”然而话落又觉不妥,平怀瑱稍作衡量将后话收回,改口道,“不必送往境南,替我仔细藏着罢。”
“嗻。”
蒋常松了口气,送去境南也好,要他藏着也罢,不论太子方才作何思虑,总之此画不伴太子之侧便不至招来口舌灾劫。
室外传来夏虫嘶鸣,枝叶摩挲声点滴入耳,平怀瑱隔窗远眺,长指轻叩书案沿角,面上无悲无喜,瞧不出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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