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皇帝喝得醉意醺然,歪在座椅里,热得扯散了身上道袍,全无威仪可言,到后头竟拉着前去劝谏的首辅刘崇阳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朕不容易、朕不容易啊,你们只觉得朕是一国之君,朕风光,你们谁又知道朕的苦处……”
大殿里一瞬间噤了声,刘崇阳低声哄着皇帝:“陛下您乏了,臣叫人送您回去寝殿吧?”
“朕不回去,朕不愿回去!朕就要说,南边在打仗,北边也在打仗,到处是战事,到处都是天灾,朕知道你们都在骂朕,骂朕昏庸无能,骂朕败坏了祖宗的江山,可朕能怎么办,国库空虚,连年入不敷出,拆东墙补西墙,朕也没办法,朕也没办法啊!你们各个人吃的用的比朕这个皇帝还好,朕能拿你们怎么办,朕动得了你们一个,动得了你们所有人吗?”
皇帝这么说,谁还吃得下东西,纷纷歇了筷子低下头,皇帝似浑然不觉下头人的难堪,一抹脸,继续哭诉:“你们只看朕非要修这别宫,骂朕穷奢极欲,可朕能不做吗?太祖皇帝当年在遗旨里言明后世子孙定要妥善看管这座宫殿,朕能忤逆太祖皇帝的旨意吗?朕哪怕从牙缝里挤出银子也要将这里修好,不然待朕过身之后,怎还有脸去面对列祖列宗面对太祖皇帝?朕不过是叫你们帮朕略微分担一些,你们便一个个指着朕的脊梁骨骂朕,你们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这下,群臣当真只得跪下去请罪了:“臣等有罪。”
“你,你,还有你,”皇帝随手点出几人,声泪俱下,“你们个个过得都比朕好,府上日日钟鸣鼎食,你们以为朕都不知道吗?朕不说你们,你们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朕,体谅体谅朕啊!”
被点名的几人暗叹倒霉,低了脑袋再三请罪。
祝雁停虚跪在地,心下不快,今日这场宫宴可不只有文武百官,他们这些宗亲都在,皇帝这是故意指着鼻子骂他们全都不忠不孝,忘了太祖皇帝的遗命。
太祖皇帝至死都放不下这座宫殿,那是因为皇后最后几年病重之时一直在这里养病,也是在这里故去的,这里还有太祖皇帝亲手为皇后种下的石榴园,是太祖皇帝对皇后一片情深义重。
只是数百年过去,还有几个人记得当初的这些典故,后世皇帝修缮别宫,为的无非是享乐,皇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却将太祖皇帝同样亲口说过的“国朝当以佛法为尊”忘得一干二净。
说到底,皇帝不过是为自己敲诈臣下找个借口罢了,这番诛心之言一出,他们这些人回去恐怕还得再捐一回银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却偏偏只能陪着皇帝演下去,大殿里一时间只有皇帝断断续续的哭声,直到那一直端坐不动的国师淡声开口:“陛下,您醉了。”
皇帝涨红着脸嗬嗬几声,骤然泄了气,放开揪着刘崇阳袖子的手,歪回座椅里,国师递了个眼神给随侍的宫人,终于将皇帝搀扶回了寝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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