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前的天空笼罩着一层紫红的暗色,像是油彩一笔刷了过去。
炙鲜小院在城郊,还要拐过一条鹅卵石铺陈的路,隐秘安静。路上,仇扶烟没忍住拿手机搜索了夏少良的名字,网页立刻显示出多条新闻、照片、履历。
因为有干部级别在身,夏少良首页的照片是典型的蓝底黑西装,到了他这个年纪,很难去评价帅不帅,只是眉眼依稀能辨认出年少时候的秀丽,男生女相,贵不可言。
单眼皮?
忽然想到什么,仇扶烟又搜了李汤,关于李汤的信息就少得多了,只有一张照片,那个年代少见的彩照。女孩坐在荒芜的高地上,裹了件蓝色大棉袄,她拿着支笔,曲起的膝盖上放着厚厚的黑色记事本,似乎知道有人要拍她,她不躲避,抬头灿笑,自信健康。在她的身后是阿里地区绵连的铁色山脊线,风息雪静,只有沉寂一千多年的古格王朝遗址在一片蓝透的天空下金光熠熠,诉说着无往的悲凉。
照片下解释:李汤先生1985年自请前去氧气稀薄的高原对遗址进行第一批考察。
照片上生命力旺盛的年轻女孩和神秘的废墟形成强烈冲突,又水乳交融。少女眉眼飞扬,眼睛尤其漂亮,眼线修长、眼尾上挑,少见的单眼皮丹凤眼。
仇扶烟皱眉,她记得夏仲斯是双眼皮,不是说单眼皮父母就生不出双眼皮孩子,只是这概率很小就是了。
这狗男人比照片上的古格王朝都猜不透了,明天要他全程讲解,不收费那种。仇扶烟哼笑,刚好车也停了,她关掉手机,下车赴局。
礼宾早早就等在这儿,引着进了小院,不是这几年风刮得很大的古典设计,是战乱时期留下来的一栋私家别墅修缮改建,白色小洋楼。
进了包间,没想到各色身份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落座沙发,其中一个极为年轻的人突然站起走过来。
“扶烟,不对,应该叫仇总,好久不见!”年轻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熨贴。
“赵处折煞我,叫名字就好。”仇扶烟客气微笑,接着按礼貌,先去和沙发上不知为何而来的省委副书记打声招呼。
赵处也跟了过来,和书记寒暄完,仇扶烟侧首问他:“你不是毕业被安排去北京了吗,怎么在这儿?”
眼前这人名为赵琦,是她大学同学,宋安世铁杆,跟她同学院,但不算有太深交清,上学时候竞赛没少跟着她蹭小组荣誉。
赵琦好钻营,大学内也算有名,父亲厅局级干部,但厅局级要是个京官还好,地方官不值得稀奇。
“直接委派来视察呗,本来昨天都要走了,一听说你来,这不就舍不得走了。”赵琦说话带了京腔,儿化音听得仇扶烟脑壳疼。
读书时候,仇扶烟对赵琦印象不怎么好,他和朋友开发了一款主打奢侈品分享的小圈社交A,为表支持大家都注册了号,那时仇扶烟虽然住家,但也有宿舍,其他三个舍友注册是普通用户,反而她一进去就是V。
捧高踩低是人的本能,但仇扶烟不喜欢这种本能。直到工作了,她才明白身不由己,人人艳羡她驭着巨船在海面上何等风光,几处深礁、暗流旁人不清,泰坦尼克都会沉没,她又算什么?到底是成弄潮儿,还是船翻人亡,不得而知。
这样想着,仇扶烟对赵琦也没了意见,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是夏仲斯不是?
仇扶烟兀自笑了笑,又听赵琦问她:“扶烟可是掌舵振信这么家大企业,有没有什么心得经验启发启发我们这些后生。”
高帽来了。仇扶烟故作无奈笑笑:“勉力支撑、惨淡经营哪有什么心得,要真说,防脱发心得倒是有不少。”
众人皆笑,说仇总谦虚、仇总幽默,气氛融洽着落了座,尤其张书记坐在仇扶烟身边,主动敬酒,还什么少年英豪之类,将她好一顿夸奖。
酒过三轮,那位张书记突然放下筷子,除了仇扶烟,在座没一个人敢再动筷子,都放下筷子注视张书记。
论身份这张书记算不得阎王,只是有成为阎王的潜质。且江所在省这些年黑恶暗地里横行,甚至到了影响经济发展和民生的地步,在这个位置说好听是容易干出政绩,说难听是干得不好更容易卷铺盖滚蛋。不过这个张书记是整治治安一把好手,特意调过来接烫手山芋。
仇扶烟是晚辈,就算身份相当,她也放下了筷子。
“这是我女婿,陈煜,本科也读的机电工程。”张书记看了眼旁边一直沉默的年轻男人,“叫仇总。”
“仇总。”陈煜头都没有抬,韩国花美男一样的中长发遮住他的阴郁眉眼。
张书记皱眉,想要训斥,人前又只能苦笑:“仇总也知道小陈家里的事,这种苦,孩子可能还没走出来。”
“突逢大变,理解。”仇扶烟微笑。
她当然知道陈煜家的事,也是做工业制造,盲目扩张遇上冷潮家里破产,债主上门催债逼死他妈,陈煜一怒将人打了个终生残疾判了五年。张书记见此更不让女儿和他往来,也是多亏了这老丈人的暗示,陈煜在监狱里没少受苦,越发阴冷。奈何女儿偷给陈煜生了孩子,张书记才无奈同意,也将陈煜从监狱捞了出来。
张书记和善一笑:“振信在且江三省的代理商还没确定吧?我这孩子之前就做机械这行,有经验也有人脉,刚建的公司也是这行,可以让他暂时代理,等仇总有合适人选了,再换上来嘛。”
话说的隐晦,意思已经很明显,要代理商资格给陈煜。
关系户拿项目拿代理有两种,大多都是做个中间商赚差价,将项目和代理权倒卖给专业公司做,就是掮客,这种花钱换人情的事,仇扶烟也乐意。像张书记这样直接要代理资格自己做的,就有点过分了。
但陈家破产这事,仇扶烟当年就有关注,这陈煜是有几分能力,破产是因为他爸留下的摊子太烂,无力回天。话再说回来,张书记这种人才今天这样拉下面子,也不好拒绝,一旦拒绝就是结仇了。
脑海里飞速分析完利害,仇扶烟笑笑:“当然可以啊。”
张书记心里本也没底,这下笑颜逐开,“陈煜,还不快给仇总敬酒!”
这代理商资格既然给出去了,要收回来就难了。何必为了一个“暂时代理”的虚名头,让事情难看。
仇扶烟又笑说:“不过张书记别说什么暂时代理的事,哪能这样,直接让陈煜明岗上任正式代理且江三省。”
这话说出,一直冷漠低头的陈煜也抬头看了过了,露出一张白似冰雪玉雕的俊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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