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发脾气似乎是动了真怒,没蹬两下腿,余老太君就大口喘气,本就白胖的脸愈发发白,高高凸起的肚腹胸口急促起伏,波浪般颤动不停。
手上的药水残汁也抹到床褥迎枕上到处都是,梳得整整齐齐的满头银丝也散落下来。
场面一团糟。
福慧赶紧扑过去,用手使劲抹余老太君的胸口,替她匀气,口中迭声劝慰:“老祖宗莫动气……慢些,喘喘气,喘喘气……”
除开福慧,其他三个站着的丫鬟面上却不约而同掠过一丝烦躁不耐。
司夫人见状立时要起身,沈霓裳却先一步走到床边,司夫人同穆清也跟着行过来,站在身后。
余老太君见沈霓裳行过来,动作滞住,只愣愣地望着沈霓裳。
这一瞬间,余老太君的目光迷茫犹如稚子。
沈霓裳心底倏地一软。
本是作戏,这一刻,不由地带出七分真心。
也不顾床褥上的药汁,沈霓裳挨着余老太君坐下,握住她前一刻还在空中乱舞的手,唇畔一缕笑意柔柔温醇:“老祖宗,咱们不吃枣泥糕成不成?”
余老太君看看被沈霓裳握住的手,呆呆地眨了眨眼,未有说话。
“老祖宗不是说还要帮妙音安胎么?”沈霓裳用另一手轻轻按在肚腹处,语声轻柔含笑,“可若是老祖宗身子不好,又怎能照看妙音呢?妙音什么都不懂,可就盼着老祖宗帮手呢。不吃枣泥糕,咱们吃别的,成不成?”
余老太君愣愣看着沈霓裳,半晌不语,眸光慢慢落在沈霓裳肚腹,徐徐地现出几分柔和温顺之意。
“好,不吃枣泥糕。”余老太君忽地笑了,又重复一遍,还点了下头,“不吃了。”
沈霓裳朝旁边丫鬟看去,福慧从丫鬟手中端过药膳粥,递给沈霓裳。
沈霓裳端着粥,勺起一口送到余老太君口边:“妙音喂老祖宗喝粥好不好?待老祖宗好了,妙音再陪老祖宗吃别的,可好?”
余老太君怔怔看了沈霓裳须臾,忽地伸手在沈霓裳面颊上轻轻抚了一把,下一刻,张口将粥吃了。
一屋子的人都未有言语。
屋中静谧一片。
福慧站在一旁,看着这老少两人,喂一口,吃一口,不禁侧过脸,悄悄抹了下眼角。
余老太君用完一碗粥,似乎气力也用得不少,眼皮一阖一阖地打起瞌睡。
福慧看着脏污的被褥犯起了为难。
以余老太君的体型,平素都要老太君自个儿配合才能更换被褥,眼下余老太君犯了困,显然难以配合。
穆清上前轻声:“我来吧。”
穆清身量高手臂也长,余老太君偌大的体型被他抱起竟是稳稳当当,过程中,余老太君只睁眼看了一回,将穆清的面目看清后,就将脸挨着穆清的胸口沉沉睡去。
待丫鬟将被褥帐幔齐齐换过,穆清才将余老太君轻轻放回床上,余老太君睡得嘴角流涎水,十分香甜。
安顿好余老太君,一干人悄无声息的退出来。
福慧歉意地看着穆清胸口被余老太君口水弄湿的一大片:“真真对不住——”
“无事。”穆清温和一笑,“是人都有老的时候,也不是什么脏东西,换过就是。”
福慧眼眶湿润地望着几人,不说话,只福身深深一礼。
这么些年,她虽只是一个奴婢,也看得真切。
这些年,也唯有这几人是真心。
不是面上情,也未有贪图之意。
“奴婢已经让人重新送午膳过来,几位主子就在花厅用吧。”福慧道,“石姑爷和妙音小姐的行李都送到东厢了。”
几人颔首。
妙真同司夫人先去花厅,沈霓裳陪穆清去东厢更衣。
进入房间,两人也不需多言。
穆清走进屏风后脱衣,沈霓裳打开箱笼替他将衣物寻出配好,走到屏风前,穆清将伸手出来将衣物接进去。
沈霓裳的视线在穆清肌理匀称光裸手臂上落了落,很快转开视线,继而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低叹一口气,走到旁边桌边坐下等穆清。
不多时,穆清便换了一身新衣行了出来。
鸭壳青的圆领束腰长衫,里头月白的中衣,领口袖口皆是玉色镶边,再配以一条白玉色锈银边的腰带,整个人愈发眉目如画,玉树临风,比早前还要轶丽精致三分。
“好看么?”穆清低头看了看,问沈霓裳。
他极少穿这般浅色的衣裳。
鸭壳青本是男子极常见的衣物颜色,他却一回都没穿过。
沈霓裳眸光一亮,继而抿唇一笑,颔首:“好看。”
穆清旋即露出灿烂笑容,眼神亮晶晶欢喜。
“你也饿了吧,咱们去用膳。”穆清行过去,伸手去扶沈霓裳。
沈霓裳本想说“不用”,一眼望见敞开的大门前方,院落中正有两个说话的仆妇不时用余光瞥着这方,到了唇边的话立时吞了回去,偏首朝穆清嫣然甜蜜地一笑,伸手反握住穆清的掌心,借势站了起来。
沈霓裳不是个爱笑的人。
平素即便是笑,也是微微浅浅。
穆清何曾见过沈霓裳笑得如此明媚妩媚,还是近在咫尺之间,沈霓裳一站起,两人鼻息可闻,鼻端几乎同他的下颌相触碰。
笑颜若花,美目盼兮,四目相对间,更有幽幽馨香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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