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无轻视青楼女子之意,正因是官家子弟出身,他更清楚这些女子们沦落风尘背后的凄苦与身不由己。
他只是单纯好奇——虽知她极擅交友,一张嘴便能哄得人五迷三道,但到底所谓身份有别,她又是个姑娘家,究竟是如何与这些花娘们来往上的?
“纨绔哪里有不逛花楼的?”衡玉也替自己倒了盏茶,随口道:“一来二去的,不就熟识了么。”
萧牧半字不信:“你是什么人,我多少还是了解的。”
她的所谓纨绔举止,细思之下,可知皆是有目的的,而非果真就是一味沉溺玩乐。
哪怕是进官媒衙门做画师,也是为了方便接触那些权贵人家,暗查当年那刺青图纹的线索——纨绔之名,于她而言是方便行事、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不会太引人注意的障眼法。
到底一个流落在外数年,‘名声’尽毁的女孩子,若将自己就此关在后宅之中,是永远不可能接触到她想要的真相的。
“的确也是有个契机的。”衡玉这才认真回答他的问题:“瞧见方才那位抱琵琶的娘子了吗?”
萧牧点头。
“我唤她一声丹蓉姐姐。”衡玉道:“当年我被辗转卖入庭州青楼时,因年纪尚小又试着逃跑过,故而便被关了起来。被关在那个院子里的女孩子们,待年满十四五岁便会被放出去接客,若是‘乖顺’些的,十一二岁也能出去做些端茶送水,伺候花娘的活儿。”
她捧着茶水,说得不紧不慢:“出去才有机会离开,于是后来我便装得乖顺,才在十一岁那年的冬日得以离开了那座院子,但那些龟公们盯得很紧,不允许我们离开那座花楼,稍有些想逃跑的迹象,便会被打被罚。”
“我便是那时认识的丹蓉姐姐,她彼时还是那座花楼里的花魁娘子。”衡玉继续说道:“有一回,我被一位醉酒的客人为难,是她救了我,帮我脱了身。”
这句话很简短,却叫萧牧的心情低沉了下来。
“之后她待我也多有照料,我便是在她那里认得了‘晏锦’,待熟识之后,我便设法托‘晏锦’出面替我赎身,帮我送信回京师。”衡玉回忆着道:“我回到京师后不久,家中和长公主殿下暗下追究了此事,那座花楼便被官府以私贩良人的罪名惩办了,那老鸨被判了绞刑,被拐卖而来的女孩子多是由官府出面查明籍贯,送回了家。”
“丹蓉姐姐是被亲生父亲自愿卖进青楼里的,立下过卖身文书,非是被拐卖,故而不在归籍名单之内。后来我托人打听之下才知,在我离开后不久,便有一位客人将她赎了出来,带离了庭州,不知去了哪里。”
“我放心不下此事,便一直尝试打听着她的下落,辗转一两年之久,才在京师被称为最下等的窑巷里寻到了她。”衡玉说到此处,眼神暗了暗:“我记得那晚见着她时,她被一位满身脏臭的男人打得浑身是伤,脸上也被划伤了。”
“她告诉我,当初将她从庭州带走的那个男人,并非是她以为的良人,那人攥着她的卖身契,将她当作货物一般的私籍奴婢来对待,腻了之后便将她转手送给了旁人。如此数次之下,她被卖到京师,进了这暗无天日的窑巷。”
“我将她带出来,替她赎身后,拿着她的卖身契,去官府销了她的贱籍。替她置办了一座宅子,留给她养伤之用。只是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脸上的疤,与心中的结却是就此留下了,她几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不曾出过门见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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