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眼前是长而深的隧道,未进隧道前就闭上双眼,只剩下呼啸的风。何为眷恋?一旦失去,仅剩的只是脆弱和无力。
哪怕是秦景容也一样。
狂风卷着冰冷的密夜雨,斜着打在身上染湿了长袍。这是他成为城隍爷以来第一次踏足凡间。与无四季变化的彼岸不同,此地的街道花草树木繁盛,耸入云霄的梧桐织成一柄天然巨伞为百姓遮挡着倾斜而下的大雨。
不是因为有四司的协助无需来此,也不是不能来此。而是那人曾无意向他提及过『海上之洋的土地,就该是无拘无束,就连神明都不得干涉』
只因这一句,他再没有亲自回到此处过。
回头似梦,曾经目之所视处明明仍旧是荒芜,可眨眼间却已是繁华都市。看着男女老少为这忽如其来的雨四散开来,有的撑起油纸伞,有的与他一同躲在树下。他忽然无法动弹,熙熙攘攘无数声音涌入耳中,可他听不懂。
秦景容只觉得自己是个外来者,身处人间之风中,聚散却无法由他。
虽然是神,失去了凡人的杂念。但他始终深信不疑这双手触摸到的温暖,让他也曾拥有凡人的羞涩,喜悦,悲伤,后悔。
『不要走,不要抛下我。此生都不要离开我』是还拥有强烈情感的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可至于是对谁说的话,结局又是什么,脑海中没有这一段的回忆。
都说思念渐入的回忆是自我存在的证明,可是他的早已消磨殆尽,想找回来,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寻找。
时间的消亡,真是一件可怕的事。零星片语,根本无法组织起前因后果。那个红衣公子到底是谁……自己为何会对他如此在意……
可,这真的还重要吗?
神明,城隍爷,显佑公,护海公。每个称呼都是他,但……又不是他。
最后,他选择了无念,无想,无心。
千年的时光翩然错乱也无所谓,就这样,持续下去。等职责全部完成,就该由天命选出下一任城隍爷了。
到那个时候,就能结束了。
秦景容出神望着四周好一会,季末迁在一旁有意无意等着他回神。拍打着身上的雨点,看着密密麻麻的风雨交杂,终究是等不下去开口道。
「爷,雨天可不兴站在树下。天色暗了我们先跑起来,去客栈休憩一晚明日再去知府吧」季末迁脱下外衣试图遮住秦景容的头,却因为少年的身高不够高而悻悻作罢。
「好」秦景容神情恍惚并没有发现少年的滑稽举动。
季末迁指了指道路尽头的右侧,他领头一路小跑来到小路尽头最为光亮的建筑物前。
高挂的灯笼,红色的丝带交缠,楼阁之间连接着朱红长廊,美不胜收。
正中间挂着牌匾上写着「落椿阁」叁个大字。
人间拥有四季。说到夏季的花,就会让人想到芍药,桔梗和椿花。不论哪个时代,花都是那么美丽绽放。不会为谁停留,不会为谁改变。
椿花……红衣……
秦景容看着牌匾思绪万千。
色如椿晓之花,目若秋波,随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转盼多情,言语常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
「过了这个马路左转就有一家客栈,我们等雨小些」躲在屋檐下,季末迁甩了甩头,擦拭着墨绿色发尾,有些恼渗透进内衬里的潮湿感。
「不,我们住在这里」秦景容若无其事地往里走。
「啊?可是景容……这里,这……不是客栈啊」对于不谙世事的秦景容这种行为,季末迁急迫地拉着他的衣袖,阻止他继续前进直言道「别再往里了,这里可是妓院!」
「妓院也有客房」
「啊?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到底在讲什么?再说景容不是不喜人多嘈杂之处么?」试图挽回他的决心,但毫无作用。
「不」面对如此肯定的语气,把季末迁急得额头都沁出了汗珠。但他知道秦景容下定的决心还从未有人可以改变过。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进了拥挤的大堂之中。
刚踏进,入目便是一个艳丽的世界。
植物蓬勃伸展,与红色的帷幕交相呼应。隔绝了外头的黑暗阴雨,是全然不同的春色。走在前头的秦景容一身红色深衣,端庄姿态吸引着把酒言欢的宾客纷纷侧目。
「诶,你看你看这个色子。一席深衣高高在上的样子怕不是花魁吧?」
「这也未必,纤长身型配上这百年难遇的纤腰长腿,我猜是阁主才有这般姿态。但你懂的,管他阁主还是楼主,只要钱到位,什么做不到?嘿嘿」
「王兄说到我心里去了。这笔单子我签了,等会我就去让小侍问问价格。干杯,干杯,都在酒里了哈哈哈哈」
最外桌上的两个男子不顾其他客人,大声喧哗讨论下流言语,也毫不在乎当事人有没有听见。他们长衫敞开露出肥硕的腹部,明明大腹便便却自信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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