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定定的望着这位许先生,周遭的世界瞬间寂静无声,宾客的吵闹、打翻的酒杯、吹丧的唢呐、代表着新世界的优雅的钢琴声都一一消失了。
你嘴唇干瘪的动了两下,定住心神,扬起一个笑。
黑色高跟鞋啪嗒啪嗒走过去,宾客鬓间掉了白绒花在地板上,你的鞋跟细尖尖的刺透白花,将尘埃钉在脚下。
许墨的西服外套还淌着水珠,他平和的微笑着注视你,被你迎面一个巴掌打偏了微红的面颊。
宾客哗然。
你笑道:“昨天给的钱不够多?追上门来要了?”
对面的男人眸色阴暗,阴沉的脸色挣扎了一瞬,他仔细的整理了下褶皱的领结,抬起头来,脸上又浮上了白白的、柔柔的绅士面孔来。
许墨笑起来:“阿姐,你或许是误将我当那码头讨钱的乞儿了。”
许墨:“阿姐,我许多年不曾见过父亲,是我不孝。”
他径直走向你,你瞪圆了眼睛一言不发的等他露出什么所谓的能让你抓到的破绽,许墨的肩膀擦过你的肩膀,带着一阵冷风,夹杂着湿润的潮气,跪到大老爷的黑白相框前,结结实实的磕了叁个头。
你的手指头握在手心里不住的发抖,硬生生的掐断了玉白的指甲。
许墨带足了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召来族老和银行家,岔开长腿坐在会客室的软椅上,手里握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茶杯,脸上带着笃定的笑。
几个族老捏着山羊胡,一撩青色的长袍,咳了两声:“若是世荣的亲生子,还是今早归宗了让人安心哪!世荣生前的遗愿就是有子传宗接代”
你将茶杯重重的往茶几上一磕:“大哥不是父亲的亲生子?”
那老头眼神飘忽忽的撇撇嘴,看得你强压下一口恶气,因着自你接管商行以来,大肆革新,割掉了不少吃闲饭的家眷外戚,几个族老对着你自是说不出几句好话。
另一个戴着老花镜的族老仔仔细细的看着许墨带来的信纸,翘着兰花指道:“嘶这信上说了世荣不曾予过你们母子二人养育之经费,去年今日倒是差人送了几万块的补偿来,墨哥儿,这说得可是实话?”
瞧瞧,这就迫不及待的叫上哥儿了!
许墨微笑着用眼打量你,抿一口茶水,意思是让你答。
兰花指老头又说:“原当大小姐也不知自己有个兄弟在外,不曾想竟是知道的!世荣有灵在天可怎么才能安睡啊!世荣啊!你的家业无人啊!”
你站起身来,双手环胸:“甚么阿猫阿狗的也敢自提是父亲的儿子?若是父亲的亲生子,父亲怎会二十多年不曾付过钱财?”
“几封纸书便想分家财,未免当我家大业大女人撑家,无人依仗了罢!”
这一句便说中了几个族老的心事,他们早就想着过继儿子来分你父亲的家财了。
你掩面,用袖口擦画着精细眼线的上翘眼尾,装模做样掉了两滴泪:“洋记者们摆着看着呢,看落难乞儿上门讨饭,明日一早大街小巷传满了我商行内乱的消息,生意也做不得了!大家都吃西北风罢!”
这说得是亲眷空手吃闲饭的事,商行买卖人网错综复杂,若是做不成生意,大家都要玩完。
你又捂住胸口道:“你们这群老爷在这好生饮茶快活,真是不懂女人心!今日父亲周年,姑妈表妹都坐着看戏,过会儿她们家里头来人一接,母亲家的舅爷知道了这事,定要咱家好看!”
姑妈是李泽言的姑妈,表妹也是李泽言的表妹,按伦理说,妾生子不上台面,他的母亲就是你的母亲,虽然事实上你也没有舅家可依仗。
你在这里仗势欺人,无非借的是李泽言舅家的权势,李泽言母亲是个德国领事之女,半着德国人的混血,舅家又霸着沪市租界,不说呼风唤雨,但说在这乱世之秋里提上名号也是响当当。
毕竟国破家亡在即,崇洋媚外在所难免。
几个老头听到这,已是懊恼起来,他们幽怨的看看许墨,眼里写着催之过急。
许墨放下茶杯:“阿姐说得极是,按常理说,我归宗来也是要些时日来花费的,只是今日见了阿姐,一见如故心中对父亲更是思念得很。”
他有些沮丧:“事实上我并未存着要分阿兄阿姐家财之意的,阿姐误会了。”
男人拍拍手,几位西装革履的银行家便递上几只铝做的保险箱。
喀嚓一开锁,满满的金条闪着光。
许墨笑:“在英国读书时,做了些提不上脸面的小生意,想着即将见到父亲与阿姐应该备些礼物,只时间仓促,又要飘洋过海,选不出甚么好玩意来。”
他道:“不晓得送些甚么可得阿姐心意,只好带上现钱来拜访。”
他:“阿姐,还希望你不要嫌这些钱太俗。”
你气结,青着脸看他,他嘴巴张张合合的说了些文绉绉的怪话,你听不怎么进去,揉着太阳穴叫秘书进来听,听明白了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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