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神田放开对方,准备开口时。莱尼却抬起头,正面迎向了神田与自己,回应:
「但——对不起,我想我一定认得你们,但我记不起来了。」
于是琼与神田相互对看,她感觉大脑受到了某种衝击,远比知晓神田无法被人记忆起这件事更加震撼。
海风吹拂而来,琼的脑海闪过各种可能性,因为撞击而失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可以感觉到身边的神田正在急促呼吸,整个人在寒风中颤抖,当神田开口「什么」的同时,发射场的同僚正走上前来到莱尼面前,并且准备将对方带往船舱内部。离开前,莱尼再次看过来,他露出了稍微有些困扰的表情,又接着像是在思考过后,说:
「谢谢你们来接我。」
或许就是在这一瞬间,琼发现自己能够回答神田的问题,关于那个「为什么」,关于为什么她就是个被聘请的外人,一个小小的员工,却逼得神田同她一起翻越国家,来到了这样的地方。
因为要是对方就这样死去的话,那自己这条被哥哥救回的命,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由船隻回收火箭残骸,他们在海参威附近的港口停留两三天,再这之后便再次回去了拜科努尔发射场。莱尼的健康状况并不好,脱去太空衣后,对方的身体满是乾涸的血痕,像被某种微小却锋利的刀刃,来回割了千百次。甚至有几道相对较大的伤痕,像是在上头书写一般刻印。
莱尼的表情一直都有些迷茫,被医生检查时,琼与神田都待在附近。这是莱尼要求的,说他对他们有着熟悉感。
但当说到「这两人」时,眼前科学家们皱起眉头的表情,让琼意识到,莱尼的确从月球回来,可所谓的「诅咒」并没有被破除。
当莱尼被问话时,会瞇起眼睛,说他:「不记得了。」
「不记得的话你怎么可能还能开着太空梭回来?你无法听从控制室的指挥,根本不知道要在哪个定点脱离月球引力不是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莱尼皱起眉头,仍然是那句话:
「我不记得了。」
「你在月球上碰见谬尼摩西尼了对吧,它在哪?你对它做了什么?你有把它回收吗?火箭上完全没有发现任何踪跡。」
「我不记得了。」
「你在月球只待了不到十二个小时就马上返航,是为什么?」
「我不记得了。」
「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不记得了。
——「那,美国人,你到底还记得什么?」
「我非常疲累,一直都很累,但现在感觉稍微轻松点了。」
莱尼轻轻地说完,接着便在一群人惊骇的目光中躺回床上,然后沉稳睡去。经过检查,只说他需要相当大量的睡眠。
——「我们有个推测。」
莱尼返航后的一个礼拜,他在发射场的医护室内睡睡醒醒,进行身体检查,同时进行多场会谈。琼认为换成是一般人的话,或许早就吃不消了,但即便什么都不记得,这样的行程却相当近似于莱尼过去会做的事情,因此对方看上去毫无障碍。
但琼大部分的时候并没办法随时去探视,她只能待在房间里,偶尔在发射场附近间晃,有个看上去像是苏联的一隻小队驻扎在此,那些人对自己没太大敌意,琼经过的时候,会有几个年轻人凑上前,用文法奇怪的英文问她美国是什么样子。
是什么样子呢。琼没办法回答出梦幻的答案,毕竟她的家充满了社会问题,邪教与毒品,父亲还是个因伤害罪入狱的罪犯。就连自己也不遑多让。但琼仍然会在开口回答时想起自己的家人,哥哥与阿姨。
于是她会回答还不错,再接下来,琼会在附近堆放废弃材料的钢筋堆附近,遇见正在抽雪茄的欧佳,对方会和自己打招呼,然后说希望事情能有个了结。
然而每当琼想要找到神田时,对方都不见踪影。直到厄德勒斯前来找到自己,神田才从走廊尽头出现,与琼一起进入会议室。
而这群人有了一个结论。
「第一点,摄影机坏了。」发射场的会议室位于建筑的一楼,窗户正好对着太阳,当光照射进来,所有坐在前方的人轮廓都会被照的发亮,但面孔却深埋于阴影中。作为会议翻译者的厄德勒斯扳起手指,向着琼开口:「没有人知道月球上发生什么事。第二,谬尼摩西尼或许能够用『交易』的方式来达成祈求者的愿望,但没有『筹码』的其他人一旦出差错就会被这个实验体给吞噬存在。这是我之前告诉你的所有情报。」
「太空人回来了,却没有带回谬尼摩西尼。他的优势也——」对方指了指脑袋:「消失了。」
但神田的诅咒没有消失。
所以,他很可能是是在过程中,许下了某种愿望。
「不可能会这样。」一旁的神田喃喃自语。表情就像他当初听见莱尼曾酒精中毒那般震惊。而琼在一瞬间确定,对方与自己想到了同样的事。
「不过,我们并不能确定他的确真的有许愿,又或者其他不可控的可能性,毕竟唯一可靠的记忆现在遗失了??现在的状况有些棘手,因此我们——拜科努尔的研究团体——要拜託你一个工作。」厄德勒斯开口。
琼抬起头,她感觉到呼吸困难。
「我们需要谬尼摩西尼,你们也是。然而现在唯一的希望失去记忆,因此我要你回到美国去寻找解决办法。」
琼愣了许久:「你说什么??」
「莱尼?肯恩是美国用来『回收』的主力,他失败后美国若无法达成目的,或许就会重啟研究。」
「研究?」
「『谬尼摩西尼』是怎么造出来的,必须追本溯源。」厄德勒斯说。
「那莱尼的记忆呢?」琼立刻脱口而出:「既然如此,我要带他走,我们一起回去美国找到答案——如果他能恢復记忆,你们就不用把希望压在敌国身上对吗?」
当自己的回应被厄德勒斯翻译后,会议室现场一片譁然,而厄德勒斯摊开手,然后说:「真是个好提议,但你又有什么可信度呢?」
「派人来监视我。」琼皱起眉头,先前她毫无筹码而且太过于慌乱,以至于自己根本没办法在发射前救到莱尼,但现在不一样,她可以好好思考,就像球场上思考战略一样,她要运球、扭转身体、穿越选手,再接着跳跃射篮。
她想到莱尼,但浮现在眼前的却不是他们相处的回忆,而是莱尼握住她的手,问说如果他死去的话,会不会记得他?
「欧佳人呢,她成功把我带过来了,再让她跟着我一次也很合理。」
「你逃跑的话,再下一次就不只是銬上手銬那么简单了。」对方扬起微笑。
「我见识过你们的能耐了。」琼皱起眉头。
「这里并没有你所想像那般野蛮,我们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前进的科学家,祖国正在逐渐颓败,我们会不择手段地寻求逆转胜。」
「他怎么可以??」然后,这句话打断了自己的思考。
神田像是再也受不了一样,他来到会议桌旁,掌心用力往桌面拍击,发出剧烈的撞击声,但在场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对于被粗暴扫下桌面和因为作用力而飘在空中的纸张毫不在意。
「他怎么可以这样啊!」
而后神田与自己对上眼,琼屏住呼吸,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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